第7章 这还是尔朱家的仓库吗

丙字号仓,与一个月前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

昔日蛛网密布的横梁,如今干干净净。

地上坑洼不平的泥地,被细沙铺平,踩上去坚实平整。

每个货堆前都挂着木牌,上面用清晰的炭笔字写着品名、数量、入库日期,一目了然。

尔朱荣围猎未归,尔朱显倒是准时“驾到”。

他身后跟着几位在族中说话颇有分量的族老,个个板着脸,一副要来挑刺的模样。

钱执事亦步亦趋地跟在尔朱显身后,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看向尔朱昭的眼神,毫不掩饰其中的幸灾乐祸。

一个月,他就不信这个毛头小子能把那烂泥扶上墙的丙字号仓折腾出什么名堂。

“昭侄儿,一个月期限已到。”尔朱显皮笑肉不笑,声音拖得长长的。

“不知你这丙字号仓,如今是何等光景啊?可别让诸位族老白跑一趟。”

“三叔,诸位族老,请。”尔朱昭神色自若,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将信将疑地踏入仓库。

只一眼,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几位族老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这……这是丙字号仓?”一位族老忍不住低呼。

钱执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嘴巴微张,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还是那个连老鼠都嫌弃的破地方吗?

元理理捧着一叠厚厚的账簿,紧张地攥着衣角,悄悄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云秀站在她身旁,悄悄对她比了个鼓励的手势。

“这是丙字号仓这一个月的账目总览。”尔朱昭声音平稳,拿起最上面的一张麻纸。

麻纸上用炭笔画着清晰的表格,数字工整,条目分明。

“月初,仓内存粮三百七十二石。”

“本月入库一百零五石,出库七十三石。”

“目前结余,四百零四石。”

他每报一个数字,钱执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尔朱显的眼皮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

“所有粮草入库、出库均有详细记录,账实完全相符。”

尔朱昭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尔朱显那张已经开始发青的脸上。

“至于诸位最关心的损耗……”

他拿起另一张纸,轻轻一抖。

“本月,丙字号仓共发生实际损耗,折合粮草,不足半石。”

“其中大部分为鼠蚁啃食,已做捕杀处理,并对库房孔洞进行了封堵。”

不足半石!

整个仓库内,一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之前各个仓库,哪个不是动辄上报两三成的“常规损耗”?

到了尔朱昭这里,竟然不到半成!

“这……这绝不可能!”钱执事终于忍不住,第一个跳了出来。

“一个月!就这么点损耗?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定是做了假账!对,一定是假账!”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口咬定。

“假账?”元理理小脸一扬,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她将手中那叠厚厚的账簿递给一位平日里还算公允的族老。

“族老请看,这是我们每日的流水账,每一笔进出都有记录,皆有经手人画押。”

“您可以随意抽查其中任何一笔,再与库中的实物核对。”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那位族老狐疑地接过账簿,入手便是一沉。

他翻开几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日期、品名、入库、出库、结余、经手人、备注,甚至连天气状况都有简略记载。

他随意指了几处:“开这几袋看看!”

几个亲卫立刻上前,解开粮袋。

取样,过秤。

结果,与账簿上的数目,分毫不差!

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其他几个仓库管事,此刻也挤在门口,伸长了脖子。

当他们看到这般景象,听到那低得令人发指的损耗率,一个个如同见了鬼一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尔朱显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简直黑如锅底。

他死死盯着那些清晰得让他无话可说的账目,又看看一脸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尔朱昭。

心中的怒火、不甘、惊惧,如同毒蛇般纠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连一丝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哼!就算账做平了又如何?”尔朱显嘴硬,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不过是些旁门左道,哗众取宠!谁知道你是不是以次充好?”

他的声音有些发虚,连自己都觉得这辩解苍白无力。

“三叔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派人,将这丙字号仓所有货物全部重新盘点一遍。”尔朱昭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

“看看是否与账目完全相符。”

“再者,这一个月,丙字号仓的‘损耗’,不足半成。”

“以往各仓的‘常规损耗’是多少,三叔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尔朱昭每说一句,尔朱显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跟以往那动辄两三成的“规矩”比起来,这半成的损耗,就是在抽他尔朱显的脸!

“至于……”尔朱昭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元理理身上,随即又淡淡扫向面色铁青的尔朱显。

“三叔与我的那个赌约,不知……还作不作数?”

元理理闻言,立刻挺直了小小的腰板,下巴微微扬起,毫不畏惧地迎向尔朱显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尔朱显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精彩纷呈,如同开了染坊。

当着这么多族老的面,他若是敢赖账……

他可以想象,不出半日,他尔朱显言而无信、输不起的“美名”就会传遍整个秀容川。

“哼!”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像是被踩了痛脚的野狗。

猛地一甩袖子,几乎把袖子甩飞出去。

“我们走!”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踉跄,连头都不敢回。

跟着他来的那几位族老,此刻看他的眼神也随之改变。

原先的附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审视、疏远,甚至还有一丝……鄙夷。

他们交换着复杂的眼神,默默跟在尔朱显身后,灰溜溜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