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别尿裤子啊老库丁

丙字号仓,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个大点的杂物间,经年累月堆放着些不太紧要的粮秣。

角落里蛛网密布,到处弥漫着一股陈腐和老鼠屎混合的怪味,呛得人直皱眉。

尔朱昭领着元理理和云秀,身后跟着几个从尔朱荣亲卫里临时抽调来、膀大腰圆的私兵,踏入了这片“试验田”。

元理理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景象,小巧的鼻子微微皱起,几乎要捏住。

“昭兄,这里……真的能行吗?”

麻袋东倒西歪,上面落满了灰尘,几捆干草散落在泥地上,踩上去软塌塌的。

所谓的账簿,不过是几片边缘毛糙的破木牍,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被虫蛀出了孔洞。

尔朱昭拍了拍手,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尔朱显搞的鬼。

“事在人为。”

“先把所有东西清点出来,按照品类、入库时间重新登记造册。”

尔朱昭将那块画着新式表格的木板小心地立在唯一还算干净的墙边,又从怀里拿出几支新削好的炭笔和一叠相对平整的麻纸。

接下来的日子,丙字号仓成了秀容川最特立独行,也最忙碌的地方。

元理理简直像换了个人,一头扎进那些散发着霉味的故纸堆和成堆的粮袋里。

她的小手不停地在算筹上拨弄,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嘴里还念念有词,将一笔笔混乱不堪的旧账,艰难地转换成新表格上那些清晰的条目。

云秀则带着那几个从尔朱荣亲卫里临时抽调来的汉子,虽然他们对这些文书活计一窍不通,就是力气大,听指挥。

搬运、归类、打扫,小小的院落里,第一次有了井然有序的雏形。

那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平日里只懂舞刀弄枪,此刻却被指挥得团团转,看着那些细密的格子和数字,一个个抓耳挠腮,却也不敢怠慢。

尔朱昭则像个经验老到的监工,背着手,在仓库内外踱步,目光沉静。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果然,没过几天,“意外”就来了。

“昭参军!不好了!量具……咱们的量具都坏了!”

一个负责计量的老库丁,平日里看着还算老实,此刻却连滚带爬地跑来,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惊慌。

他手里捧着几片摔得四分五裂的陶斗,还有一杆从中断成两截的木秤。

元理理正在全神贯注地核对数据,闻言手一抖,新削的炭笔尖在麻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刺眼的黑痕。

“怎么会这样?早上用的时候还好好的!”她有些懊恼地看着那道墨痕。

尔朱昭走过去,蹲下身,捡起那些碎片,眼神平静无波。

陶斗的断面很“巧合”地都在最脆弱的地方,木秤的断口也像是被重物“不小心”狠狠压过,断得干脆利落。

“库房重地,人多手杂,难免磕碰。”他淡淡说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云秀,去我院里,把备用的那套拿来。”

当初设计表格时,他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小动作”,特意让信得过的木匠仿制了几套简易但精准的量具,藏了起来。

钱执事那样的老油条不好对付,但这种直接破坏工具的小伎俩,在他看来,实在太低级。

很快,云秀便捧着一套崭新的量具快步返回,盘点继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老库丁在一旁看着,眼神闪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多说什么。

又过了几日,元理理拿着几张新填的表格,小脸气得通红,径直找到了尔朱昭。

“昭兄,你看这个!”

她将麻纸拍在简陋的木桌上,指着上面的数字,声音都有些发颤。

“新入库的一批粟米,账上明明白白记着五十石,我让她们重新仔细称量,结果只有四十三石!足足少了七石!”

“还有这批豆饼,说是受潮发霉,报损耗了三成!我亲自去看过,根本没那么严重,就是表层沾了点湿气,大部分都好好的,翻晒一下就行!”

“负责记录和验收的人呢?”尔朱昭问,声音依旧平稳。

“就是之前那几个老库丁,说是……说是新来的年轻人手脚毛糙,点错了数,天气又潮,东西放不住。”元理理越说越气,“他们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当我三岁小孩糊弄呢!”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意外”了,这是明目张胆的做假账,侵吞物资,是往他尔朱昭脸上吐唾沫。

尔朱昭走到那几个垂头丧气,眼神躲闪,聚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老库丁面前。

“几位都是族里的老人了,在库房当差少说二十余年,依你们的岁数或许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周围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这批粟米,是谁点的数?谁做的记录?发霉的豆饼,又是谁验看的?”

几个库丁支支吾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先开口,都想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不说?”尔朱昭干笑两声,让那几个库丁心里一寒。

“拓跋烈!”

一直像尊铁塔般杵在门口的拓跋烈闻声上前,他那魁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门口的光线,一只大手缓缓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刀柄上的铜饰在昏暗中闪过一丝冷光。

谁不知道拓跋烈是少主麾下的杀神,从来都是只听少主命令,做事从不讲理。

那几个库丁顿时腿肚子发软,其中一个年纪最轻、胆子最小的,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散发出难闻的骚臭味。

尔朱昭看也没看那个失禁的库丁,继续冷言道:“大家都知道,拓跋烈是荣哥的亲卫,荣哥离家围猎前特意交代过我,推行新账法,可以便宜行事。”

“所以今天,他就是把诸位都砍了,扔到草原上喂了牲畜,我也不用负任何责任。”

这话一出,另外几个还站着的库丁也跟着两腿一软,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

“昭参军饶命!饶命啊!”

“不……不关小人的事啊!是……是钱执事!是他让我们报账的时候,把损耗往高了报,说是……说是上头的吩咐,历来都这么干的!”先前那个跪倒的库丁涕泪横流,抢着招供。

“还有那粟米,也是他让我们少记了几石,说是……说是留着日后填补别的亏空,或者……或者孝敬上面!”

另一个也赶紧补充,生怕说慢了就轮到自己挨刀。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尔朱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需要严刑拷打,只需要一点点的压力,加上一点点狐假虎威,就能让这些本就心虚的人自己崩溃。

“把他们说的都记下来,账目重新核对。”尔朱昭对一旁同样有些发怔的元理理吩咐道。

然后转向那几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库丁。

“念在你们主动交代,这次暂且不追究。但若再有下次……”

他没有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比任何威胁都管用。

“我也不难为你们,”尔朱昭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你们依旧可以跟你们的主人汇报,说在我这里搞成了破坏,一切尽在掌握。”

“这样,我三叔那边,想必也不会过于为难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下人。”

几个库丁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连连磕头称谢,只是那谢意里,更多的是恐惧。

之后的日子,丙字号仓的风气为之一变。

有了前车之鉴,加上拓跋烈和他手下那几个凶神恶煞般的亲卫天天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目光如炬地盯着每一个角落,那些想动歪心思的人,也只能暂时收敛了所有小动作。

元理理的新式记账法,在排除了这些无孔不入的人为干扰后,其真正的威力开始显现。

每一批物资的入库、出库、库存数量、经手人、日期,甚至连损耗的原因和处理方式,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以前那些含糊不清的“若干”、“酌情”、“按例损耗”,全都不见了踪影。

账目清晰得就像山涧里的泉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元理理看着自己亲手整理出来的一张张条理分明的报表,小脸上满是成就感,走路都带风。

一个月的时间,在忙碌和各种小摩擦中飞快过去。

秀容川的秋风撞在人身上,让人不禁裹紧了裘袄。

这日,正是尔朱昭与尔朱显约定的最后期限。

丙字号仓外,已经隐隐能听到人马喧哗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