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鉴

晨空如墨,大雨倾盆,雨珠敲落在蓝朔楼的钵胄盔檐上,砸出密集的叮铛脆响。

蓝朔楼抬起眼眸,望了眼天空上浓郁到化不开的乌云,转而低下头去,继续手上的活计。

噌——噌——

清越的磨砺声阵阵入耳,在他的膝盖上,横袒着那把雪亮的腰刀。

蓝朔楼倚着一面藤牌席地而坐,他一手握着腰刀刀柄,一手拿着磨刀石,一下一下从锋刃上蹭过,把本就锃亮的刃口打磨得锋利更甚。

在他的身后,是那座已经撤空了闲人的重伤营,从里面不时传出的惨叫来看,吴桐应该已经开始手术了。

尽管吴桐一再劝他离开,说自己能够应付,但他还是执意守在了营帐门前。

从药童离开时的谩骂中,他能够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因为他很清楚那些高位者的做派。

远处隆隆马蹄声动地而来,蓝朔楼知道,该来的总会要来。

锵然归刀入鞘,蓝朔楼伸手拾起身旁的火铳,解开腰间的牛角筒,把里面的黑火药一股脑全都倒了进去,用钎子压实后,再往枪膛里灌进半把绿豆大的铁砂。

马蹄声愈发逼近,蓝朔楼拄着火铳,手扶腰刀,慢慢站了起来。

隔着纷纷雨幕,只见袁忠骑着一匹雄壮战马,带着十余名亲卫,气势汹汹地冲到了近前。

咔哒!

枪簧弹开,蓝朔楼猛地端起火铳,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逼近的众人!

“退后!”

蓝朔楼的厉吼伴随着一声雷霆,响彻四方!

马上的袁忠怒睛含火,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蓝朔楼,呵斥道:“放肆!区区百户,胆敢用火器指着我这千户!”

其实他在远处就看见了,这蓝朔楼分明是等他们离近了才开始装枪填弹。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火器还不能防水,蓝朔楼此举,摆明就是做好了在雨中开枪的准备!

“小子。”袁忠扬手亮出令箭,压抑不住的怒音滚滚而来:“别以为你是侯爷义侄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来此拿人是奉了军令,你可知你现在持械挡驾,犯得是何等的大不敬之罪!”

“知道。”

蓝朔楼目光如炬,手中火铳任由风吹雨打也纹丝不动:“军中有律,以下僭上者,不问缘由,即刻革职锁拿,交付帅营议罪!”

说罢,蓝朔楼反而更进一步,枪口直抵袁忠!

“可那又如何!”蓝朔楼拉紧火绳,话语冷冽异常:“我说过了——退后!”

“里面的那个妖道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迷魂汤!”袁忠怒吼:“为了维护此人,你这堂堂百户,竟不惜违反军纪以下犯上!值得吗!”

“亏你还知道老子是个百户!”蓝朔楼闻言勃然大怒,布满血丝的双目杀气腾腾!

“先登营二百多位兄弟如今十不存一!还百户?老子现在连个总旗都不如!”

“里面的先生在救我兄弟的性命,老子得向他们的爹娘妻儿交代!老子得让他们活着回去!”

蓝朔楼越说越暴怒,最后竟直接破口大骂起来:“老子他妈早就该死在攻城的云梯上了!我怕你个鸟甚!”

看着怒不可遏的蓝朔楼,袁忠眉头紧皱,他挥了下手,示意手下众人硬闯进去。

立马在旁的两名骑兵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叩马镫,策马缓缓上前。

——嘭!

硝烟爆裂,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火铳喷出一串激射的火舌,那匹战马粗壮的脖子顿时被霰弹撕扯开了大半!

血肉横飞,被射死的战马噗通一声栽倒进泥水里,连同马上的骑兵也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袁忠携来的众军大惊失色,一时都不敢再往前了,就连袁忠本人也惊得目瞪口呆。

他实在没想到,蓝朔楼居然真有撕破脸的胆子开枪!

蓝朔楼一把撇下火铳,反手持起藤牌,唰的一声,将长刀猛拔出鞘来!

寒铁闪烁,斩断斜织的雨丝。

看着面前一众兴师问罪的来人,男人的声音比这大雨更冷,比这锋刃更利:

“今日若要过去,先问过我手中这口刀,答不答应!”

……

听着帐外的响动,帐内的三名军医个个面如土色。

用木桌拼凑成的简易手术台上,几盏油灯正焕发出昏黄的光焰,伤兵李四躺在上面,双眼紧闭,昏睡不醒。

那条肿胀的小腿泛着诡异的青铜色光泽,皮肤表面爬满大理石样花纹——这是产气荚膜梭菌在肌肉间隙疯狂产气的标志。

在他的身边,摆着几支掰开的安瓿瓶,这其中有负责镇静的丙泊酚和依托咪酯,负责镇痛的瑞芬太尼,以及负责肌松的罗库溴铵。

这些跨越时空的药品,无一不是后化工时代的产物,它们足够让李四平平稳稳安睡五个小时。

吴桐此刻浑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手术隔离衣下,专心致志的为李四进行手术。

他见身旁的军医有些惊魂不定,于是抬眸说道:“尽快处理稳妥,才能解蓝百户之急。”

军医听了,只得点点头,重新围拢到吴桐身边。

豆大的汗珠爬满了吴桐的额头,毕竟他要处理的,是气性坏疽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罕见感染。

他此前从未处理过这种烈疾,他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运用自己一切相关知识和经验,让病人平安下台。

这种急危重症病人的手术,风险极高,稍有不慎病人就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吴桐屏息凝神,手术刀顺滑的切割而下,在病人的小腿上制造了一道长约三十厘米的弧形切口。

下一秒,只听哗啦一声,腿上的皮肤犹如被切开的肠衣,里面堆积的腐烂肌肉一股脑全流了出来!

那些本该是固态的肌肉已经腐败成了一大滩黑褐色的液体,它们争先恐后如同泄洪般从刀口中溢出,顺着木桌边缘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即便搁着厚厚的口罩,冲天的刺鼻腥臭味仍然令人窒息,那味道犹如腐尸般,能够引发人本能层面的强烈不适!

吴桐下意识闭住气,这是气性坏疽独有的味道。

呕——!

旁边一名忍耐力稍弱的军医直接吐了出来,吴桐没空管他,他看着眼前长长的刀口,喃喃道:“还是不够。”

说着,他继续运刀,手术刀上移,很快刀口长度就达到了骇人的四十厘米!

直到这个长度,旁侧的肌肉才稍稍显现出了砖红色,未被腐蚀的肌肉被气泡挤压着,顺着创口往外挤,大腿原本膨胀的压力一下子得到了释放。

干瘪的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刀尖一滴一滴落下,犹如绽放的火焰。

吴桐长舒了一口气,有血,意味着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突然,一阵剧痛从胸口涌来,这疼痛来得极其可怕,仿佛血肉腔子里瞬间有千万把刀在同时绞动!

吴桐整个人顿时垮了下去,旁边的军医还以为是他也受不了味道要吐,赶忙左右上前扶住吴桐的胳膊。

吴桐浑身冰凉,连呼吸都失去了力气,胸腔里的疼痛蚀骨催心,他紧紧攥着手术刀,眼前失焦的视界也在此刻骤然变得血红一片!

【警告!肺癌恶化!因您使用大量时间兑换资源,目前剩余生命下降至1722:26:54!】

他浑身颤抖着,目光转向了那些麻醉药品。

当时单是兑换出这些药品,竟然直接用去了吴桐整整200个小时!

当时看到如此巨大的兑换时间,吴桐也被吓了一跳。

他曾有过片刻犹豫,毕竟对方只是这个时代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并且这种程度的感染,术后也有极高的不稳定性,种种想来,真的值得自己为此花费这么多本就为数不多的生命吗?

但是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他转而就选择将这些药品兑换了出来。

如果能用自己这二百个小时,换来他一条活命,也算问心无憾!

同时,他也听到了帐外的金戈铮鸣,他也必须全力以赴!

汹涌的癌痛令吴桐近乎昏厥,旁边扶着他的老军医见吴桐脸色实在难看,出言关切道:“道长……您要忍不住就吐吧,这味道确实够……”

呕!

不等他把话说完,吴桐一把扯下口罩,捂着胸口呕吐起来!

两名军医起初只当他是被呛得恶心,然而当他们看清吴桐吐的是什么时,都呆立在了原地!

吴桐吐的,是血!

大股鲜血从吴桐嘴里呕出,噼噼啪啪溅落在地上,和遍地横流的黑色腐败组织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二人大惊失色,吴桐却强撑着直起了身子,把嘴里血沫吐净,重新戴上了口罩。

“不要分心。”此时他手中的手术刀似乎重有千斤:“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