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中国画易学哲学研究内容

一 中国画易学研究范畴

《中国画的易学哲学研究》涉及中国哲学、美学、易学、艺术学、美术学、中国画等学科，属于交叉学科研究。如图1-1所示，虚线连接的学科，有着复杂的并列、从属、分离、延伸等关系，它们均为本研究的涉猎范畴。

根据2011年3月8日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与国家教育部新修订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学位[2011]11号），我国的学科门类共有13个，“哲学门”为第1个学科门类，哲学门包括1个一级学科“哲学”。“哲学”这个一级学科下设8个二级学科：中国哲学、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伦理学、美学、科学技术哲学、逻辑学、宗教学。

美学为哲学的二级学科，美学又是艺术学的上层建筑。德国哲学家康拉德·费德勒（Konrad Fiedler, 1841—1895）认为艺术学研究内容以艺术活动为主，美学研究内容以审美活动为主，主张艺术学与美学分离，被称为“艺术学之父”。艺术学主要研究艺术史、艺术理论、艺术批评三方面内容。

根据新版《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艺术学从文学门类中脱离出来，成为第13个学科门类，包括艺术学理论、音乐与舞蹈学、戏剧与影视学、美术学、设计学等5个一级学科。美术学一级学科包括美术学、绘画、雕塑、摄影、书法学、中国画等6个二级学科；其中书法学与中国画是两个特批专业。

二 易学哲学的核心精神

中国哲学的主干固然是儒释道思想，而易学作为中国哲学的原理论，也有着自身的核心精神。《易经》为群经之首，易学典籍为四库之首，自古为《易》注疏者不胜枚举，其观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该研究不揣浅陋，围绕“谦象精神、生生精神、变易精神”渐次展开，姑且称为易学哲学的三大核心精神。

（一）谦象精神

易学世界是一个“象”的世界，其“仰观俯察、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取象方式，以及“立象尽意、言象互动、得意忘象”的意象思维，对中国文化艺术的发展有着笼罩性的影响。黑格尔指出：“象征首先是一种符号”[14],《周易》的阴爻、阳爻、六十四卦皆为世间万象的象征符号。 《系辞下》:“《易》者，象也”，春秋时就把《周易》称为《易象》[15]。

谦象，是本书的核心之一。本书第二章“立象鸣谦”，主要是运用谦卦思想与意象原理来阐释中国画的造型问题。谦卦是易经唯一的“三吉三利”之卦，上为坤，下为艮；外卦三根阴爻，内卦两根阴爻，仅第三爻处有一根阳爻。谦卦之象，有着显著的阴性文化特征；与道家的守柔、守弱思想，与禅宗的空性、静悟思想，与儒家的中道、修身思想，皆有着内在的关联。大凡易卦，一般以阴卦上而阳卦下为吉，例如：泰卦与否卦，泰卦为坤上乾下，否卦为乾上坤下；谦卦与剥卦，谦卦是坤上艮下，剥卦是艮上坤下；既济卦与未济卦，既济卦为坎上离下，未济卦是离上坎下。

谦象精神是中西文化的分水岭。谦象精神深深影响了中国文化艺术的思维方式，中国尚谦重柔，阴柔多于阳刚，咏月诗歌大大多于咏日诗歌；西方崇尚自由民主，尼采称为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产生了太阳神、酒神、爱神等艺术形象。诚然，中国也有充满阳刚之气的乾卦、豪放词与狂狷精神，但它们只是一种生生精神的洋溢与表现，并不能改变尚谦重柔的大环境。

本书提出的“谦象精神”较为冒险，如果按“重阴轻阳”立论，就务必要说明，易经中阳爻与阴爻是等量的，且第一卦乾卦是由纯阳爻构成；但是乾卦主要是说“元亨利贞”与“生长收藏”的生命历程，其核心仍为“生生精神”。

（二）生生精神

《周易》是一部生命之书，易学是一门生命之学，《系辞上》曰：“生生之谓易。”“生生”指创生、生化、生成万物；两个“生”字，如果前动词、后名词就是“化生万物”之意，如果前名词、后动词就是“万物相生”之意。

《易经》虽为卜筮之书，但它从阴阳两爻推衍出八经卦，由八经卦推衍出六十四卦，由六十四卦推衍出三百八十四爻，充满生生精神。《易传》中的生生精神，经历了改造与升华，不但成为贯通社会、人生、自然、万物的普遍原理与发展法则，而且道家“长生之道、有无相生”及儒家“生生之德、生生之仁”皆与其有着密切的内在联系。

易学世界是由阴阳二气交感运动产生的生生世界。从《易传》“乾知大始，坤作成物”可以看出，阴阳二气的生成机制为“阳生万物，阴成万物”。“生生”是个内涵非常丰富的概念，既包含生命，亦包含死亡；既包含生长，亦包含死亡；既包含变化，亦包含静止。

本书第三章用生生精神阐释了中国画笔墨与写生的相关问题，其中心思想为“生、气、时、变”。生”即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气”即阴阳二气化生万物，“时”即易卦与时偕行、随时而变，“变”则揭示了生生精神的创生性、丰富性、超越性、可持续发展性。

本书第三章亦用生生精神阐释了中国画的形式语言。无论是卷轴、册页、团扇、长卷等承载形式，还是刚柔、虚实、方圆、隐显、动静、聚散等法则，皆为阴阳二气生生变化的结果。

乾卦是“生生精神”的源泉，坤卦是“谦象精神”的根基。易经六十四卦都是乾坤两卦互相交感、生成变化而来。《彖传》“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与“至哉坤元，万物资生”，说明了乾坤二卦是父母卦，是根本卦。

中国文人自古“外示儒术、内修黄老”，厦门大学哲学系主任刘泽亮教授认为：“老子之道以坤道生生为主，孔子之道以乾道生生为主。”[16]“以龙为喻、自强不息”的乾卦固然是“生生精神”的生动体现，而“厚德载物、含章可贞”的坤卦还是以“谦象精神”来喻比较合适。

（三）变易精神

《周易》富于变易精神，这是在易学界乃至整个哲学领域能够达成共识的见解。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指出：“《易经》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唐代经学家孔颖达在《周易正义·卷首》强调《易》即变化之意：“夫《易》者，变化之总名。”

《系辞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易学变易精神的核心内容。易学思维即变易思维，以变动、生态、发展的眼光看待万事万物。但凡人、物、事发展穷尽时必须变通。集优汰劣、舍旧图新、积善补恶等变易进化规律表现了事物发展衍化的必然趋势。

《周易》六十四卦，每卦由六爻组成，每爻的阴阳属性都要经过“三变”，每个卦象要经过十八次变化才能得到，故《系辞上》“十有八变而成卦”。要经过哪三次变化才能得到一爻呢？第一次变化叫作“四营”，四营是指筮法的四个步骤，即“分二”“挂一”“揲四”“归奇”。《系辞上》“四营而成易”，四十九根蓍草经过四营，即为“一变”。将一变中“挂一”“归奇”的蓍草除去，把“揲四”的蓍草合于一处，再按“四营”程序经营一次，即为“二变”。将二变中“挂一”“归奇”的蓍草除去，把“揲四”的蓍草合于一处，再按“四营”程序经营一次，即为“三变”。三变之后，“揲四”的蓍草数和，只有六、七、八、九；九揲三十六根，为老阳；六揲二十四根，为老阴；七揲二十八根，为少阳；八揲三十二根，为少阴；因此阴阳爻也就随之产生。

三爻成经卦，六爻成别卦。经卦有卦变，别卦亦有卦变。六十四卦卦变通常是指某卦的卦体变换、爻象变换、爻位变换而形成的卦象变化。变卦方式包括：一爻卦变、二爻卦变、三爻卦变、四爻卦变、五爻卦变、六爻卦变、反对卦变、辟卦卦变、往来卦变、损益卦变、之卦卦变。孔颖达《周易正义·序卦》指出：“六十四卦、二二相耦，非覆即变。”

变易精神不但是易学哲学的核心精神，并且贯穿该研究的始终。《易传》仅“变”字就出现了47次，详见该研究的5.1.2（变易——画风）部分。按“一爻有三变”来说，《易经》六十四卦，就有一千一百五十二变，再按每变有四营计算，合计四千六百零八营，可见变易丰富之极。

生生精神与变易精神是和谐统一的关系：两者都含有阴阳化生与变化之意，但生生精神更侧重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变易精神更侧重于与时偕行的阴阳变化。宇宙万物皆含阴阳面，阴阳二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阴极生阳，阳极生阴，消长盈虚，相互转化，随时变化。

三 中国画的“易境”

著名美学家宗白华指出：“中国画所表现的境界特征，可以说是根基于中国民族的基本哲学，即《易经》的宇宙观。”[17]因此“易境”是指《易经》的境界精神，不但含有“谦象精神、生生精神、变易精神”等三大易学精神，而且还包含造型的“神、几”精神、形廓的“括囊”精神、写生的“大观”精神；山水画的“堪舆学”精神、肖像画的“相学”精神；等等。

“易境”与《易经》如影相随，自有了《易经》，就有了“易境”。伏羲氏画八卦、周文王填爻辞、孔子做十翼，《周易》历经五千年始成书。“易境”作为一种“百姓日用而不知”的大道，从来没被直接提出与面对。

“意境”与“易境”。“意境”是“易境”的衍生态，“意境”晚出于“易境”，唐代王昌龄《诗格》中才首次使用“意境”一词。中国画“观物取象”观、“取象比类”观、“立象尽意”观、“得意忘象”观、“易象同体”观、“以线造型”观、“阴阳五行”观、“方圆刚柔”观、“无往不复”观、“应时当位”观、“生生不已”观、“几微显神”观等，在唐代之前都已经出现，这些观念是形而上的哲学思想，无疑都属于“易境”范畴。

“易境”一词是个有争议的说法，故有几点需要说明。其一，“易境”一词是宗白华那句话的缩写，其实是说“易经的境界精神”。其二，“易境”的“境”虽是出自佛教用语，但“易境”只是试图凸显易学哲学对中国画的笼罩性影响，并不着力论述宗教哲学对艺术的影响，这在“本研究涉猎范畴（图1-1）”一图中已经表明。

诚然，“易境”是中国古典美学的核心，它是在儒、释、道三家哲学思想的孕育中产生的。老子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庄子的得意妄言、大美不言；佛教哲学的宇宙观、心性论、六境说；以及禅宗的思维模式、持修方法、顿悟理论都直接影响了艺术领域“易境”概念的诞生。魏晋时期，佛教兴盛，玄学流行，顾恺之倒吃甘蔗时说的“渐入佳境”，刘勰赞美佛教教义时说的“般若之绝境乎”，都成为“易境”产生的催化剂。

艺术当随时代，中国画“易境”的提出，是时代的召唤。就像中国画的概念，也是近百年来提出来的，古代只提“画”即可，并不言“中国画”。五四运动后，北京大学开展了一场“整理国故”的运动。国乐、国医、国菜等，“国”字风靡一时，“中国画”一词也应运而生。我们不能因此说中国画只有近百年的历史，姑且不谈原始彩陶纹饰，仅以线造型的战国帛画迄今也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同理，我们不必纠结于“易境”一词何时提出，从易学对中国艺术的笼罩性影响而言，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历史。如今画坛，仍然西风强劲，国脉虚弱，这与我们日益强大的大国形象是不相称的；故提出“易境”一词，以期作为实现中国画坛中国梦的关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