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幽的话语仿佛被无形的重物拖曳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回忆的苦涩与刻骨的悲伤。“不错……”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疲惫,“另一个,就是你口中的‘第一天才’。他……是我最尊敬的师兄,传说中唯二的登顶者,也是……这玄冥洞天……真正的主人。”
话音未落,时冥清晰地看到,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玄幽那饱经沧桑的脸颊,在月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时冥心头一紧,没料到这个名字背后竟牵扯着如此沉痛的过往,他担心再追问下去会撕开师傅更深的伤口。
“师傅,”时冥连忙开口,声音带着不忍,“徒儿不想知道了,您……不必再说下去了。”
然而,玄幽仿佛陷入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时空漩涡,对时冥的话置若罔闻。他沉默地从随身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坛陈年烈酒,泥封拍开,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他仰起头,“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也分不清是酒还是泪。他仰望着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眼神迷离,声音飘忽如同呓语:
“他的天赋……是我漫长岁月里,见过最强之人,没有之一……”玄幽的声音里混杂着骄傲与无尽的痛楚,“不到四十岁啊……就踏足了那传说中的仙道之境……呵,不到四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多少人终其一生,连筑基的门槛都摸不到?能在百岁前窥得洞天之境者,即便是在我们那个灵气鼎盛、天骄辈出的年代……也是凤毛麟角……”
他又狠狠灌了几口酒,动作有些踉跄。瞥见时冥空着手,他随手又从戒指里甩出一坛酒,“哐当”一声落在时冥脚边。然后,他再次举起自己的酒坛,对着清冷的月亮遥遥一举,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身影对饮,眼神复杂难明。
“他……也是最得祖师玄月女帝宠爱之人……”玄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怨怼,“祖师亲自教导,倾囊相授……无论他捅下多大的篓子,闯下多滔天的祸事,总有祖师替他兜底,为他收拾残局……可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质问,猛地转向时冥,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仿佛透过时冥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满足?!为什么你非要去招惹那些……不该招惹的存在?!”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穿透灵魂般的目光,让时冥瞬间僵在原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玄幽吼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眼神中的疯狂与痛楚缓缓褪去,重新化为一片死寂的荒芜。他颓然地移开视线,再次将空洞的目光投向那轮冰冷的圆月。
“结果……显而易见。”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疲惫,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遥远故事,“他死了……因为自己的狂妄与鲁莽,他死了……他的死,也彻底点燃了祖师的怒火与绝望……”玄幽的声音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祖师……她失去了理智,率领宗门所有仙境以上的大能,与对方展开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我们胜了……呵,呵呵……”他发出一串干涩而凄凉的笑声,“可这方天地,也被打得支离破碎,再也……回不去了。于是,祖师……用他的洞天,融合残破的天地,造就了这里……这个名为‘玄冥洞天’的避难所,供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幸存者栖身……而那些仙境以上的存在,包括祖师……也自此……不知所踪。”
说完最后几个字,玄幽的身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夜风吹散的薄雾,在时冥还未来得及消化这惊天秘闻的震撼目光中,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只留下那浓得化不开的酒香和沉重的悲伤弥漫在空气中。
时冥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玄幽的话语——“登顶仙道”、“玄月女帝”、“毁天大战”、“洞天化界”、“仙境失踪”……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冲击着他原有的认知。
而一直隐匿在侧的墨云,此刻却缓缓显露出一丝虚影。他并非看向时冥,而是将深邃得如同宇宙的目光投向了无垠的星空深处。一声几乎微不可闻,却蕴含着万古沧桑与无尽悲凉的呢喃,从他口中溢出:
“玄月……你终究……还是借着他的遗泽,踏出了那一步么?可你……终究也没能等到他……回来么?”
这声蕴含了太多复杂情绪的低语,时冥并未听见。但就在墨云话音落下的瞬间,在那遥远得无法想象的星空彼岸,一道盘膝而坐、周身萦绕着混沌气息的模糊人影,仿佛心有所感,猛地抬起了头。他那仿佛能洞穿无尽星海的目光,精准地投向了蓝星所在的方位,一个低沉而带着困惑的声音在虚无中响起:“是你……回来了么?”随即,人影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宇宙深处某个更幽暗的所在疾驰而去。
时冥花了许久,才勉强将那些惊世骇俗的信息压入心底。他立刻想到了墨云,急切地在心中呼唤:“墨云前辈!师傅说的那个‘师兄’……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此刻的墨云,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声呢喃所勾起的无边心绪之中,一种时冥从未感受过的、深沉的悲伤笼罩着他。过了片刻,一个无比疲惫、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声音才在时冥心间响起,只有短短四个字:
“不必再寻了。”
时冥的心猛地一沉。他听懂了,那不仅仅是一个否定的答案,更是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最终尘埃落定的悲恸与绝望。他识趣地没有再打扰墨云,默默地将地上那坛未开封的酒收入自己的空间戒指,仿佛收起了一个沉重的秘密。然后,他转身,沉默地朝着宗门食堂的方向走去。
食堂里人影稀疏,或许是时辰已晚,又或许是偌大的玄冥宗,真正的核心真传弟子本就稀少。在资金充裕的情况下,时冥暂时抛开了心头的沉重,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他点了几样食堂的招牌灵食,浓郁的香气稍稍驱散了心头的阴霾。得知空间戒指有极佳的保鲜保温之效后,他又打包了大量精致的餐点,将戒指塞得满满当当,像是储备过冬的松鼠。
接下来的日子,时冥仿佛将自己钉在了那片僻静的竹林小院中。饿了,便取出温热的灵食享用;吃完了,就去食堂“进货”。偶尔外出,会遇到几个眼含倾慕的师妹,他也只是礼貌性地点头致意。有时也会遇见洛云溪,两人便在竹影婆娑间交流修炼心得,相互印证,时冥那超越常理的进境和对基础的理解,往往能给洛云溪带来新的启发,而她扎实的功法和敏锐的观察,也常能点醒时冥的某些滞涩之处。
修炼上遇到难以逾越的关隘时,时冥会主动联系师尊玄幽。玄幽虽然情绪低沉,但在教导上却毫不含糊,寥寥数语便能直指要害。更多时候,时冥则向深不可测的墨云请教。墨云虽情绪不佳,但指点起来依旧犀利精准,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时冥功法运转中细微的偏差和灵力运用上的浪费,让时冥受益匪浅。
不得不说,时冥的天赋和努力结合墨云的指点,效果惊人。短短时日,他竟然已打通了一百条灵脉,凝聚了一百个元窍!这份成就,放在任何宗门都足以引起轰动,寻常弟子达到此境,早已迫不及待地冲击凝元境了。
这堪称恐怖的进境速度,终于让沉浸在悲伤中的玄幽也再次动容。他亲自检查了时冥的根基,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最终只化作一句简洁却分量十足的肯定:“不错,根基扎实,灵力凝练。很好。”这小小的夸赞,让时冥心中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而,正是这飞速的进步,让玄幽担心他过于顺遂,根基不够牢靠。于是,一场“小小的磨练”降临了——时冥被玄幽以各种“合理”的名义,丢进了宗门试炼秘境中某个专门锤炼灵力掌控和肉身韧性的险恶区域。那几日,时冥被折腾得灰头土脸,苦不堪言,心中对师尊“公报私仇”的“愤恨”也更添了几分。不过,这磨练也确实效果显著,不仅夯实了基础,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他更加疯狂地修炼。
又过了三日,时冥已成功打通了一百六十多条灵脉,元窍充盈饱满,灵力运转圆融如意,根基之深厚远超同阶。玄幽亲自评估后得出结论:寻常初入凝元境的修士,恐怕已非时冥对手。时机已然成熟,玄幽直接下令,命时冥参加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
“宗门大比?”时冥闻言一愣。这几日他虽沉迷修炼,但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偶尔也会用身份令牌查看宗门公告或与洛云溪传讯,却从未听闻此事。
玄幽面色凝重地解释道:“这几日,鬼王宗行事愈发猖獗,手段残忍,已有数个依附于我们或保持中立的小宗门惨遭毒手,弟子长老几乎被屠戮殆尽,山门化作焦土。官方震怒,正极力促成各大宗门联合围剿。宗门高层决议,此次联合行动,将派遣精锐弟子参与,既是历练,也是向鬼王宗展示力量。但为免实力不足者徒增伤亡,特举办此次宗门大比,遴选真正有实力、有潜力者参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此举,一为激励门内弟子奋发向上,二则以丰厚奖励资源武装这些选拔出的精英,让他们能在接下来的历练和可能的恶战中更快成长,发挥更大作用。”
听完宗门的安排,再结合自己在玄冥宗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弟子们勤修苦练,长老们各司其职,门规森严却也算公正——时冥心中充满了疑惑:这样一个看起来传承有序、作风还算正派的宗门,官方为何会认定它与那残忍暴虐的鬼王宗有所勾结?
就在此时,墨云那低沉而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在时冥心间响起:“小冥子,表象之下往往暗流汹涌。林峰那小子既然怀疑,必有缘由。这大比,正是你深入探查的良机。全力出手,务必争得那历练名额,混入其中,方能看清这潭水下的猫腻。”
时冥眼神一凝,瞬间明白了墨云的深意。他用力点头:“我明白了!定当全力以赴!”
宗门大比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玄冥宗上下激起了滔天巨浪。当那份令人眼红心跳的丰厚奖励清单(包括罕见的丹药、强力的灵器、高阶功法残卷甚至进入秘境修炼的机会)公布出来时,整个宗门都沸腾了。无数弟子摩拳擦掌,眼神炽热,开始疯狂地准备底牌、磨练杀招、兑换资源。
修炼场所(如演武场、聚灵阵、重力室)人满为患,常常需要排队等候。内务殿和丹殿更是被汹涌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兑换窗口前排起了长龙,灵石、贡献点如同流水般花出去,只为换取能在大比中增加一丝胜算的丹药、符箓和炼器材料。
期间,洛云溪也特意来到竹林小院寻时冥。她带来了自己打听到的一些关于潜在强敌的消息,比如哪位师兄刚得了一件厉害灵器,哪位师姐最近功法突破威力大增,细细说给时冥听。得知时冥确定参赛后,她眼眸亮晶晶的,认真地说:“时冥师兄,大比那天我一定去给你助威!我相信你一定能取得好名次的!”至于她自己,则坦言修为尚浅,实战经验也欠缺,这次就不去凑热闹了。
在紧张的氛围和墨云的“鞭策”下,时冥又进行了几天近乎自虐式的闭关修炼。直到大比前日,他才终于停下,盘膝静坐,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次日清晨,朝阳初升,霞光染红了天际。时冥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眼神坚定而锐利,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宗门中央那巨大的、人声鼎沸的演武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