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固本!”左梦庚不再搭理王铁鞭,目光一转,落在赵四狗和一旁默立的方以智身上,“赵四狗!”
“小的在!”赵四狗连忙起身应道。
“你伤势未愈,暂领城内治安、新兵编练、粮秣调度之责!凡新募之兵、收拢之溃卒、投诚之敌军,皆按前法,凡虎口带茧、脚背有伤者,尽数拣选,编入辅兵营,由你手下天雄军老卒带领,日夜操演!
记住,先教他们如何列阵,如何听令,如何保命!此次南阳守城之战,我不求他们能野战杀敌,但求守城之时能搬运滚木、泼洒金汁、不乱军阵!”
“是!少帅!”赵四狗独臂捶胸,领下这沉甸甸的责任。
“方公子。”左梦庚转向方以智,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压力,“崇祯十年,因中原战乱,南阳作为襄阳北屏被从河南划出,暂归湖广巡抚管辖,今南阳危急,正需援助。
还请公子即刻修书与令尊,详陈南阳被困、叛军势大、左镇大军虽不日南下,却远水难救近火之状!左梦庚代父守城,恳请方抚台速发襄阳兵北上救援!此信,需以最快速度送出!王铁鞭!”
“末将在!”王铁鞭刚领了“清野”的军令,不知少帅怎么又叫他了,但依旧毫不迟疑。
“你出城前,先挑十名最精干、最熟悉南阳至襄阳路径的亲兵,待方公子书信写好,即刻护送信使出城!走……南门!”左梦庚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南门外叛军最少,且多是流民,易于突破!”
“末将明白!”王铁鞭大声应诺。
方以智本想说自己前一封信刚送出不久,现在立刻又补上一封,恐怕无甚必要。但转念一想,前一封信里虽然也说“恐有贼军尾随”,但确实没说这“尾随”的贼军竟有两三万之多,而南阳城居然才两千兵,因此也就默认了左梦庚这看似相商、实则命令的话。
随着左梦庚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花厅内凝重的气氛被一种紧迫的行动力所取代。诸将领命,纷纷退出,脚步匆匆,各赴其职。
左梦庚独自站在舆图前,背上的疼痛转为奇痒,如潮水般阵阵袭来,让他很想扒了衣服去狠狠抓挠一番。他当然知道这是伤势痊愈过程中的必然现象,但要忍住不抓,还是需要极大毅力。他只好抓住桌案边缘,强行控制自己。
窗外,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呜咽的风声里,隐隐传来城外叛军驱民攻城的喧嚣,以及城头守军反击的呐喊。
那声音遥远而模糊,却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他心头。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白河方向。风雪遮蔽了视线,但他仿佛能穿透那重重雪幕,看到白河东岸那片打着“混十万”大旗、人马喧嚣的庞大营盘。马进忠(在他认知中)那双贪婪而狡猾的眼睛,也正隔河眺望着这座摇摇欲坠却又异常顽强的城池。
白河两岸,风雪如刀。南阳城头,血火未消。
两千对三万,要撑至少两个月……左梦庚脸上终于露出了从未在人前显露的忧色。
他很清楚,方孔炤虽然是湖广巡抚,但他头上有个废物似的五省总理熊文灿把军权拿走了。若无意外,方孔炤麾下顶多有三五千抚标。
而且,由于湖广也不太平,各地仍有不少小股农民军乃至纯粹的匪盗四处流窜生乱,他往往也只能带着抚标四处追剿,此刻都不知道这支兵驻扎在哪,多半是指望不上的。
那么,左梦庚为何还要请方孔炤“发襄阳兵”来援?其实是希望方孔炤说服熊文灿派兵来救——他俩好歹都是文官,说不定有什么私交呢?
其实这就是左梦庚想多了,熊文灿与方孔炤即非同乡,也非同年,谈不上有什么私交。而且,在这稀烂的世道里,两人对于如何应对剿之不尽的农民军,政见也完全是南辕北辙。
熊文灿因为此前有过招抚郑芝龙的“成功经验”,自上任五省总理,全权负责中原剿贼之后,便力主招抚之策,认为军事围剿成本高昂、效果有限,主张以招安分化瓦解农民军。其自认为上任后最“成功”的行动,便是今年(崇祯十一年,1638)在谷城招降了张献忠……
但对于此事,不仅中原官军的头号大将左良玉明确反对,湖广巡抚方孔炤也是极力反对。作为直接面对农民军——尤其是活动于湖广的张献忠、罗汝才等部——的地方最高军政长官之一,方孔炤主张“以剿促抚”或“剿抚并用,以剿为主”的强硬路线。
他认为这些农民军反复无常,对熊文灿一味主抚、对已受抚的农民军如张献忠等部约束不力、防范松懈的做法深感忧虑和不满,认为熊文灿的纵容会让受抚者坐大,养虎遗患。
方孔炤的不满并非只是憋在心里。今年下半年,他率部在湖北郧阳地区剿匪,就与张献忠等部发生直接军事冲突——当时张献忠名义上已经受抚。
方孔炤大怒之下,立刻上疏弹劾张献忠等“受抚不诚”、“劫掠如故”,并指责熊文灿主抚政策失误,未能有效约束受抚诸部。这就直接挑战了熊文灿的权威和核心策略。
熊文灿作为方孔炤的上级(总理节制诸督抚),立即上疏反击,弹劾方孔炤“破坏抚局”、“轻启战端”。就方孔炤与张献忠两部军事冲突一事,他指责方孔炤的剿匪行动激化了矛盾,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
只是,由于清军入寇,在北直隶、山东一带大肆抢掠人口钱粮,朝廷神经紧张,忙于召集各路援军勤王,根本来不及立刻回复,这两人才没有立刻撕破脸——其实早已破了大半。
至于左梦庚为何不直接找熊文灿求援……
嗨,那还不是因为左良玉跟熊文灿也不对付,好几次不把熊文灿的军令当回事?若非中原官军就剩这一支能打的劲旅,只怕熊文灿都敢学袁崇焕杀毛文龙一样,直接把左良玉给砍了。
就这种关系,左梦庚不觉得自己找熊文灿求援能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