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得彻底，秦淮河的风裹着油润的糖粥藕香钻进醉月楼门廊。
陈砚望着黑虎直愣愣的眼神，后槽牙轻轻咬住舌尖——这混小子连“程序员“都没听过，倒比听《论语》还认真。
他悄悄把袖中铜酒壶往掌心按了按，李清君昨夜说壶里装的是浸过麻药的棉絮，可真要砸下去...
“那程序员啊，每天对着刻字的木板敲得手酸。“陈砚掰着黑虎的胳膊打比方，“暗恋姑娘呢，就得写情书，可人家不回他。
你说他图啥？“黑虎的络腮胡子跟着摇头晃脑：“图...图敲木板？“围观的卖菜阿伯先笑出了声：“这傻小子，图的是没反馈！“
“啪！“周铁爪的铁爪重重拍在门框上，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
他脖颈上的刀疤涨成紫红色，活像条吐信子的毒蛇：“黑虎！
你是来收保护费的，还是听书的？“黑虎被这一喝，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手忙脚乱去摸腰间的短刀，可刀尖刚出鞘半寸，又被陈砚拽住手腕：“哎哎哎，周老大这就不地道了。
刚才还说要护一方平安，咋听个故事就急眼？“
“平安？“周铁爪嗤笑一声，铁爪在阳光下划出银弧，“老子的平安，是银子堆出来的！“他一步跨到陈砚跟前，腐臭的酒气喷在秀才青布衫上：“三日前你说'数据说话'，昨日说'职场规划'，今儿又扯兔子程序员——当老子是你书院里的酸丁？“
陈砚的后背贴上了廊柱，能摸到柱子上斑驳的红漆。
他望着周铁爪瞳孔里跳动的凶光，喉结动了动，突然提高嗓门：“各位街坊！
周老大要收保护费，咱得问个明白——“他手指划过围观人群：“王婶的米铺上个月遭贼没？
李叔的铁匠铺被砸过招牌没？
要是都没，这钱收得可就像...“他故意拖长音，“像秀才赶考不带笔——没道理啊！“
“说得好！“小翠举着粉盒蹦起来，脸上的胭脂蹭到了鬓角，“我上个月丢了支金步摇，周老大的人连个影子都没找着，倒要收我双倍钱！“卖胭脂的小娘子一开口，围观的妇人跟着叽叽喳喳：“我家的鸡被偷了！““我家的咸菜坛子被踹翻了！“周铁爪的脸涨得像煮熟的螃蟹，铁爪攥得咯咯响：“都他妈闭嘴！
再闹连你们一块儿——“
“周老大，您看这阵仗。“陈砚趁乱往边上挪了半步，眼角瞥见二楼窗棂微动，李清君的月白袖角闪过，“要是今儿真动了手，明儿金陵城得传成'铁爪恶霸欺压良善'。
到时候您的'护商总把头'可就成'欺商总霸王'喽？“
黑虎突然拽了拽周铁爪的衣角：“老大，那兔子后来咋了？“他挠着后脑勺，刀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红，“刚才秀才说兔子会讲冷笑话，那面试官...收它当护院没？“
周铁爪的铁爪“唰“地完全抽出，刀刃在陈砚鼻尖三寸处停住。
陈砚能看见刀刃上自己扭曲的脸，喉结动了动，袖中铜酒壶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可就在这时，人群后传来清脆的铜锣响——“当！“
“周堂主好雅兴。“
声音清冽如洗过的竹片。
陈砚顺着众人转头的方向望去，只见青石板路上站着个穿靛青直裰的少年，腰间挂着枚墨玉虎符，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周铁爪。
少年身后跟着四个劲装汉子，每人肩头都扛着根齐眉棍，棍头的红缨被风掀起，像四簇跳动的火苗。
周铁爪的铁爪微微发颤，刀疤从脖颈爬到耳后：“陆...陆小侠，这是我和醉月楼的私事。“
“私事？“陆姓少年弯腰捡起块石子，“可这满街的百姓，都成了看私事的？“他指尖一弹，石子“啪“地打在周铁爪脚边的青石板上，溅起的碎石子擦着黑虎的裤管飞过，“快意堂的规矩，金陵城七十二坊，各守各的盘。
周堂主要是想换个地盘...“他眯起眼笑，“不妨先问问我这根棍答应不答应。“
陈砚偷偷抹了把后颈的冷汗，余光瞥见二楼窗台上，李清君正端着茶盏浅啜，茶烟袅袅里，她眼尾的笑纹比平日更深了些。
周铁爪的铁爪缓缓收回刀鞘，指节捏得发白：“陆小侠说笑了，我...我就是来讨杯茶喝。“
“讨茶喝？“陆少年瞥了眼醉月楼的招牌，“那便进去喝。“他冲身后汉子使了个眼色，“阿三，去柜上记十坛女儿红，算我的。“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
黑虎还在拽周铁爪的袖子：“老大，那兔子到底被录用没？“周铁爪甩脱他的手，转身时靴底重重碾过陈砚脚边的金斑：“走！“
陈砚望着那道踉跄的背影，突然觉得袖中铜酒壶的分量轻了许多。
他抬头看向二楼，李清君正把茶盏搁在窗台上，阳光透过青瓷盏，在她腕间镀了层暖金——那是方才他讲“程序员暗恋“时，她悄悄推过来的暗号。
“砚秀才！“小翠挤到跟前，粉盒上的牡丹花纹蹭到了陈砚肩头，“你方才那冷笑话真绝！
明儿我去绣坊，可得把'没有反馈'讲给张娘子听！“
陈砚摸着被蹭花的青布衫直乐，忽然听见楼里传来李清君的声音：“砚郎，来后堂。“他应了声，转身时瞥见陆少年正站在柜台前，墨玉虎符在腰间晃啊晃，像块没化透的墨。
周铁爪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巷口，可陈砚总觉得，那道刀疤红得有些不寻常——就像...就像暴风雨前压城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