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数据下的小马场

秀容川东部的一个小型马场，负责人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名叫石铁山，为人还算开明。他按照指导，老老实实地将自己马场的情况填报了上来。

元理理对着他的表格，又结合了之前仓库账目的一些数据，很快就发现了一些问题。

“昭参军，您看。”元理理指着一份图表，小脸严肃，“石铁山这个马场，上报的马匹数量与去年底的记录相差不大，但草料消耗，却比平均水平高出近两成。而且，他报上来的幼马存活率，也明显偏低。”

尔朱昭看着元理理用不同颜色的炭笔标注出的数据，点了点头。

新式表格和数据分析的威力，开始初步显现。

一些原先隐藏在糊涂账下的问题，正被一点点地揪出来。

石铁山被叫来问话时，还一脸茫然。但当元理理将清晰的数据摆在他面前，逐条分析，他额头上的汗珠子一颗颗冒了出来，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马场在草料管理上确实存在浪费，而且因为防疫措施不到位，导致幼马夭折率较高。

此事传开，那些原本还想糊弄了事的马场管事们，心中不由一凛。

他们没想到，那看似简单的表格，竟然有如此威力！

一些头脑灵活的马场负责人，在亲自填写和学习了新表格后，反而对这种清晰高效的管理方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乖乖，这表格填下来，咱马场有多少家底，哪些马能派用场，哪些马是赔钱货，一清二楚啊！”

“以前还真没这么仔细算过，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光是那些老弱病残的马，一年就得吃掉多少好草料！”

马政改革，这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已经开始荡起层层涟漪。

这日傍晚，元理理捧着一叠刚刚汇总好的数据，急匆匆地找到尔朱昭，她的小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和几分难以置信。

“昭兄……我……我在汇总各马场上报的优良种马数据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尔朱昭放下手中的竹简，看向她：“怎么了？慢慢说。”

元理理将一卷麻纸在案几上摊开，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

“昭兄请看，这几个马场，”她纤细的手指点在几个被红色圆圈标记出来的地方，“它们上报的‘良马率’，低得有些离谱，‘老弱病残’的马匹，比例奇高。”

尔朱昭的目光落在那些刺眼的数据上，眉头渐渐蹙起。

秀容川以产马闻名，尔朱家的骑兵更是横行北疆的依仗。马匹的质量，直接关系到家族的命脉。

“良马率不足三成？老弱病残占了一半？”尔朱昭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数据，怕不是填错了吧？”

元理理用力摇头，语气肯定：“我反复核对过，他们交上来的表格就是这么写的。而且，我还对比了这些马场去年的草料消耗记录，与他们上报的‘病马’、‘劣马’数量，根本对不上！”

“哦？怎么个对不上法？”

“这些声称病马劣马居多的马场，草料消耗却一点不少，甚至比一些良马多的马场还要高！若真是病马劣马，食量怎会如此之大？”元理理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这分明是有人在撒谎！”

尔朱昭沉默片刻后说道：

“看来，有些人还是不死心。”

这马政革新，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那些习惯了糊涂账、习惯了中饱私囊的管事们，自然不愿意看到一切都变得透明。用劣马充数，隐匿良马，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对抗手段。

“理理，把这几个问题最严重的马场圈出来，尤其是这个……”尔朱昭的手指，点在了一个名叫“黑山马场”的名字上，“这个马场的管事，我记得好像是……尔朱显的一个远房亲戚？”

元理理点头：“嗯，那人叫吴三，是尔朱显那边的一个族侄。”

“哼，果然是臭味相投。”尔朱昭站起身，“走，咱们去会会这位吴管事。”

“昭兄，就我们几个去吗？”元理理有些担心。

“放心，”尔朱昭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去打架。云秀，备些干粮和水，再叫上几个机灵点的护卫，换上便装，咱们去黑山马场转转。”

一日后，黑山马场。

这里地处偏僻，马场周围用粗大的木桩围起了简陋的栅栏。

尔朱昭一行人打扮成寻常行商的模样，元理理和云秀也换上了普通的布裙，脸上略作涂抹，不显眼。

刚靠近马场，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马匹嘶鸣和牧马人的吆喝声。

“几位，怎么寻到我们这百里无人的地方来了？”一个穿着破旧皮袄的马场伙计迎了上来。

尔朱昭递过几枚铜钱，笑道：“我们是路过的商人，想采买几匹脚力好的马，不知方便不方便？”

那伙计掂了掂铜钱，露出笑容：“买马啊，那方便，方便！几位里面请，我们吴管事正在马厩那边呢。”

伙计引着他们往里走。

马场内，散养着不少马匹，大多看起来毛色驳杂，体格也算不上健壮。

“小哥，你们这马场，好马不多啊。”尔朱昭故作随意地问道。

那伙计叹了口气：“客有所不知，咱们这马场偏僻，好种马也少，能养出这些已经不错了。前阵子主人家下令清查马匹，说是要评级，可把我们管事愁坏了，哪有什么上等马给上头啊。”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处相对独立的马厩前。

这马厩比外面的要好上不少，里面拴着的几匹马，虽然身上故意抹了些泥污，但那雄健的骨架、油亮的短毛、炯炯有神的眼睛，无一不显示出它们是难得的良驹！

其中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更是神骏非凡，正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响鼻。

然而，马厩门口的木牌上，却歪歪扭扭地写着“病马区，慎入”几个字。

“这些马……”尔朱昭指着马厩里的马，故作惊讶，“看着不像是病马啊？”

伙计支吾道：“客官看走眼了，这些马……都是得了病的，中看不中用，养着也是浪费草料。”

就在这时，一个尖嘴猴腮，穿着绸缎衣衫的中年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黑山马场的管事吴三。

“什么人，这么喧哗？”吴三语气不善。

伙计连忙上前解释。

吴三上下打量了尔朱昭几眼：“要买马？我们这儿只有些劣马，好马都得上缴给族里，你们去别处看看吧。”

“吴管事，”尔朱昭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我们远道而来，就想看看这些‘病马’，说不定我们有法子治呢？”

吴三脸色一沉：“说了是病马，若是惊扰了，你们赔得起吗？赶紧滚！”

“哦？是吗？”尔朱昭脸上的笑容不减，声音却冷了下来，“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病马’，需要如此膘肥体壮，神采奕奕？”

他话音刚落，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两名“护卫”突然上前一步，身上那股彪悍之气瞬间散发出来。

吴三心中一惊，感觉有些不对劲。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尔朱昭缓缓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了那张吴三在族中远远见过几次的脸。

“吴管事。”

“尔……你是尔朱昭参军？！”吴三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如今在族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会亲自跑到他这鸟不拉屎的马场来！

“吴管事，刚才你说，这些是病马？”尔朱昭指着马厩里那些神骏的良驹，语气平静。

“参……参军大人……误会，都是误会！”吴三额头上冷汗涔涔，语无伦次地狡辩道，“是小的们记录错了，这些……这些马只是看着壮实，其实……其实都有暗疾……”

“暗疾？”

元理理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一卷麻纸展开，

“吴管事，这是你黑山马场上报的账目。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你马场共有马匹一百二十三匹，其中‘老弱病残’占了七十匹！而这所谓的‘病马区’，每日消耗的精料，比其他马厩的上等马还要多出三成！请问吴管事，这些得了‘暗疾’的马，胃口倒是挺好啊？”

元理理条理清晰，把吴三说的张口结舌，汗如雨下，再也想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这……这账目怎么会如此清晰？！他以前那些糊弄人的手段，在这些精确的表格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可恶，他身边只有两三个护卫，要不放手一搏……’吴三心里想着，反正回去也是个死，不如……

就在此时，马场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甲胄摩擦的碰撞声。

“奉少主之令，彻查马场！所有马场人员，原地待命，不得妄动！”

拓跋烈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响起。

数十名身披甲胄、手持兵刃的尔朱荣亲卫，如潮水般涌入马场，迅速控制了各个要道，将整个马场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