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还是熬夜了。
早上六点二十七分,周鹤鸣打着哈欠,揉了揉有点儿散乱的头发,其中一缕呆毛总是不老实地翘起来,他对着镜子抚平三次,依旧无法将其驯服,只能作罢。
因为殡仪馆的工作,他其实夜晚还挺精神,昨天写了两个小时习题,又对照答案认真纠错了一个小时,按照程霜降的嘱托,姑且十二点爬上了床。
然后,周鹤鸣开始刷手机。
倒不是短视频什么的,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程霜降的QQ空间,然后发现没有上锁——从小学建号至今,这个QQ号的一切都展露在他眼中。
能忍得住不翻的是这个。
他看到小学时候的她还在转载优秀作文,知识点集合,会和同学转发些好运传递的动态,会在生日的时候发动态并且认真回复每一条祝福,会分享和朋友出去玩的风景,考差了也会求安慰。
他看到初中时候的她发动态变少了,不再转载些有的没的,但依旧会分享生活里的小惊喜,这时候似乎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有些此刻看来明显至极的暗恋者的评论,但她却没有像小学那般认真回复,变得冷淡了许多,给人以明确的距离感。
他看到高中的程霜降,只偶尔发些音乐比赛得奖感谢老师的客套动态,节假日寻常的祝福,就像周鹤鸣印象中的高岭之花。
越长大,越孤独。
不知怎么的,通过这些动态,周鹤鸣好像看到程霜降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长椅上,那些同学,朋友不断从她身边路过,却没有一个能够停驻,与她并肩坐在一起,分享生活中的快乐与悲伤。
这种疏离感,就像昨天的初见,那种虚幻,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
和自己身边那热忱,开朗,明媚的少女截然不同。
但从这些动态里,完全看不出她和自己之间有什么交集,更不至于用重生的借口来这样接近他。
难道是真的?
“不可能吧......”
周鹤鸣挠头出门。
咔哒——
几乎同时,隔壁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早上好,阿鹤,今天也要开开心心的过呀~♪”
第一眼见到的是少女明媚的笑容,接着,周鹤鸣看到了穿校服,单肩背着书包的程霜降。
倘若私服的她有着初恋的味道,那么校服程霜降只能用三个字形容。
白月光。
明明是土到不行,款式统一的运动校服,可穿在她身上却非常合适,有每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梦里那个求而不得的女孩儿的模样。
而且这么说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手上的石膏确实令她增添了一丝破碎感,令人怜爱。
注意到少年略显呆滞的目光,程霜降嘻嘻一笑,从宽大的袖口里露出一小截食指。
“这种时候可不能只是看着,应该夸赞我真好看才行。”
“......真、真好看。”
周鹤鸣无法直抒胸臆,但那窘迫的模样也足以取悦少女。
“走啦。”
“好、好哦。”
周鹤鸣跟在她身后下楼,马尾一晃一晃,令他一时有些恍惚。
九月的江城已然染上秋意,银杏叶却尚未泛黄,偶尔有一两片随风而逝,令周鹤鸣的视线落到程霜降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上。
“右手比较严重,这石膏至少挂两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嘛,但左手应该国庆就能拆绷带了,唉,其实也挺麻烦的,都没办法洗澡,只能用毛巾擦身子。”
注意到周鹤鸣的目光,身边的美少女淡然解释。
“那确实挺麻烦,写字什么的也受影响。”
“这倒是不会,因为现在的我可以用左手写字哦,毕竟上辈子用了十七年呢~”
她得意地挥了挥自己的左手。
“......所以,会影响很多吗?”
“除了骨折,神经的伤更重,肌肉会有些萎缩,然后不能用力,也没办法做精细的动作。”
她看着一辆公交车进站,另一个学校的学生与拿着寿星证乘车的买菜老太太们随之移动,涌进车门。
“还好啦,因为手护住了身体和脑袋,所以没有伤到更多,这么看来,我还挺幸运的。”
十七岁的少女,将改变自己人生轨迹,差点儿令她了断残生的苦难以幸运命名。
“真乐观啊......”
周鹤鸣喃喃。
“这是上辈子你开导我的时候说的。”
程霜降抿出一抹笑意,看向身边的少年。
“......车来了。”
心情有些复杂的周鹤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类似的话题,只能庆幸他们乘坐的公交车及时赶到。
这个点儿,公交车还算空旷,两人在后排找了一对座位,靠窗坐下。
程霜降拿出了巴掌大的理综知识要点口袋书,默然翻阅着。
周鹤鸣有点儿无所事事,他在公交车上一般会人类观察,想象这些萍水相逢的路人会有怎样的际遇。
当然,这些故事里都没有他的出场,不过没关系,人类有自己的秩序。
但今天实在有点儿困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昨晚熬夜了?”
瞥见身边男生的倦意,程霜降将视线从带电粒子在电磁场中的运动轨迹抬起。
“一点点。”
“一点五十七分睡的?”
“你在我家装了监控?”
“因为我的QQ空间访客记录里,你最后一条是一点五十七分。”
“......”
他的表情凝固了。
虽然这不是广告,但QQ空间会员是不是可以抹除到访痕迹来着?
周鹤鸣莫名不敢看近在咫尺的少女的侧脸。
不是,小周,你的罪恶感是从哪儿来的?
他脑子里叽里呱啦天人交战,构思了一万遍自己该如何解释,对方会怎么回应,自己又要作何答复,INFP是这样的,想象力全用在内耗上了。
直到,少女的胳膊轻轻肘了一下他。
周鹤鸣转头,那本口袋书递到了他的掌中。
“这是我做过笔记的要点册,借给你,每天坐车的时候可以拿出来温习一下,利用好时间。”
语调有点儿冷,程霜降那好看的脸收敛起了笑意,似乎恢复了原本“高岭之花”的姿态。
“我能理解你想多了解一点儿我,我其实也挺开心的,但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不用因此熬夜影响第二天的学习。”
她脑袋凑过来,轻声低语,不知是气息还是发梢,亦或是那软糯的语调,弄得周鹤鸣心痒痒的。
“我们现在的目标是让你提高分数,拿到推荐名额,而不是单纯黏在一起,我希望能和十八岁的阿鹤谈一场没有遗憾的恋爱,我更希望我们能有不留遗憾的未来,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我很认真的。”
“抱歉,以后不会了。”
周鹤鸣诚恳道歉。
“哼,傻瓜,道歉可不能哄好这时候的女孩子,你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补偿才行。”
她稍稍扬起下巴,脸颊微鼓。
“补偿......”
没等周鹤鸣脑补何为补偿,穿着校服的少女已经伸出手臂,挽住了周鹤鸣的胳膊,身体靠了过来。
温暖,柔软,淡淡的洗衣液香味笼罩了少年。
喧闹的公交站骤然变得安静,只有她的声音,清晰可闻。
“最近总是有点儿犯困,就惩罚你,到下车之前,让我靠着休息一会儿吧。”
熹微的晨光将她的长发染成浅褐,少女安心依偎在他的肩头,勾勒出,连浮士德也要忍不住低唤请停一停的金色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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