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洛阳通史·隋唐五代卷》所论述的内容,从时间来界定,包括隋代、唐代(含武周)、梁唐晋汉周五代,即从公元581年隋朝建立到960年后周结束,首尾三百八十年。由于事件有来龙去脉,其全过程的展开,就会上溯到隋朝建立之前,下延到五代结束之后。从空间来界定,以洛阳都市为中心和重点,延伸到洛阳地区全境。在隋唐五代的不同时期,洛阳地区的周边四至有几次盈缩变化。重要的区域划定有两次。开皇三年(583),隋文帝把地方行政区划由州、郡、县三级制改为州、县二级制;大业三年(607),隋炀帝改州为郡,依然是二级制。隋代的洛阳地区,先后称为洛州、河南郡,以洛阳为治所。河南郡管辖十八个县,它们是河南、洛阳、阌乡、桃林、陕县、熊耳、渑池、新安、偃师、巩县、宜阳、寿安、陆浑、伊阙、兴泰、缑氏、嵩阳、阳城。河南郡的地理范围,北抵黄河,东达今巩义市、登封市,南临今南召县、栾川县之间地带,西至陕西潼关。到了唐代,唐玄宗开元元年(713)将洛州改称为河南府,地理范围较隋代缩小,以洛阳为治所。到天宝年间(742~755),河南府管辖二十个县,它们是河南、洛阳、偃师、巩县、缑氏、阳城(告成)、登封、陆浑、伊阙、新安、渑池、福昌、长水、永宁、寿安、密县、河清、颍阳、伊阳、王屋。王屋县在黄河北今济源市的西边,其余县都分布于黄河南面。河南府黄河南面的地区,东边跨越今巩义市而容纳今荥阳市、新密市、禹州市(阳翟县曾隶属洛州),南面与隋代无甚差别,西端由隋代的比邻潼关向东退缩到今渑池县、洛宁县。洛阳地区的这些县,级别、地位不同。隋炀帝迁都洛阳之前的隋代,唐高宗立洛阳为东都之前的唐代,洛阳地区的县都是普通的行政区。在洛阳立为都城的年代,在都城市区的河南县、洛阳县,都是县级单位中级别最高的京县,又叫作赤县。缑氏县因为有唐高宗与武则天的儿子李弘的恭陵,为次赤县。其余外围县都是京畿(都畿)地区的畿县。就历史事件、僧道士庶、社会现象、文化成果而言,洛阳地区的这些县并非平分秋色,而是存在轻重有无的差别。

洛阳作为都市被人们归纳为“千年帝都、丝路起点、运河中心、牡丹花城”,后面两点是在隋唐时期出现的。

洛阳是十三朝古都,在隋唐五代时期,有隋朝、唐朝(含武周)、后梁、后唐、后晋五个朝代作为都城,仅从数目来说,超过十三朝的三分之一,洛阳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峰。为洛阳进入高光时段发挥推动作用的,是隋炀帝和武则天两位帝王。隋炀帝营建东都洛阳新城,“迁都洛阳”,“无心京师(长安)”。[1]武则天将东都改名为神都,洛阳被称为“上都”;到她的孙子唐玄宗当政时期,洛阳还被称为“上都”。隋唐洛阳城是当时世界上无与伦比的大都市。唐代东北地区的渤海国,在其东京龙原府城遗址(今吉林珲春市半拉城),考古发现方整的里坊,是仿照隋唐洛阳城的里坊制度设置的。邻国日本建造都城也参考隋唐洛阳城的规划设计。日本各京城,都像隋唐洛阳城那样,南北长于东西。日僧永祐于14世纪初所撰的《帝王编年记》卷一三指出:日本延历十二年癸酉(793,唐贞元九年)始造平安城,城区的东西两半分别称为东京、西京。“东京又谓左京,唐名洛阳。西京又谓右京,唐名长安。”[2]日本藤原京的里坊为正方形,是套用了隋唐洛阳城里坊的模式。藤原京在宫城北面设苑池,是仿照隋唐洛阳城的设置,洛阳宫城北部有陶光园,东西数里,园中有水渠。[3]

洛阳是丝绸之路的东端起点,是中国与西域各族交往的平台。隋炀帝把在东都担任吏部侍郎的裴矩派往甘肃张掖,掌管边地贸易。裴矩广泛接触各国商人,撰成《西域图记》三卷,记载四十四国,并绘制出地图以及各族人的长相和服饰。裴矩回到洛阳,奏上《西域图记》,隋炀帝积极拓展与西域交往的空间。大业五年(609),隋炀帝征服吐谷浑,在当地设置河源(今青海湖南境)、西海(今青海都兰东)、鄯善(今新疆罗布泊西南)、且末(今新疆且末)四郡,调发戍卒前往戍守、屯田。隋朝重新打开了西域的门户,进入西域东部边缘地区,并控制了西域南道的交通,开始经营北道重镇伊吾(今新疆哈密市)。大业六年(610)设伊吾郡,并将与西域的贸易场地由张掖迁到伊吾。西域各族的商人大量涌入洛阳,中外经济文化交流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入唐以后,这一历史趋势强劲发展。武则天称帝后,由丝绸之路沿线国家波斯(今伊朗)来华的高官阿罗撼,出面联络在洛阳的各族上层人士,集资建造大周万国颂德天枢,武则天成了“万国”拥戴的天可汗。

隋炀帝迁都洛阳伊始,组织民力,开通了一条以洛阳为中心、沟通南北的大运河。这一伟大的工程,使得中国内陆的运输版图发生了革命性的改变,东亚大陆从而迸发出生机活力。各地间的经济文化交流,通过大运河广泛开展。大运河不仅惠及当代,而且遗泽后世。

洛阳成为牡丹花城,与武则天息息相关。武则天的祖籍是山西太原西南侧的文水县。当得知与故乡毗邻的汾州有一所众香寺,僧人在着意培育牡丹花,她于是下令将这种珍稀花卉移植到都城上苑。牡丹作为观赏花卉,开始为人们所认识和接受,一改牡丹仅仅以药用植物为人们所知的历史。武则天是在外地出生的,一生中只去过太原一次。她作为皇后,随同丈夫唐高宗由洛阳出发,显庆五年(660)农历二月初十到达太原,三月初五她设宴招待亲族、邻里、故旧,四月初八启程回洛阳。她在太原期间,恰值牡丹开放,她有可能听说或见到了牡丹。那么,汾州牡丹移入上苑,很可能是指东都洛阳的皇家苑囿。因为武则天一行回到洛阳后,过了两年才回长安,在长安居住不满三年,只有两年能看到牡丹花。到了北宋,欧阳修《洛阳牡丹记》说:“自唐则天已后,洛阳牡丹始盛。”洛阳人对于种种花卉,都叫出各自的花名,“至牡丹则不名,直曰花”。[4]他还在《新唐书·地理志二》中说洛阳向长安唐朝廷进贡“美果华”,美果华(花)就是牡丹。

隋唐五代时期的洛阳文化,丰富多彩,精致完美,超越前代,高峰迭起。从制度文化来说,隋炀帝迁都洛阳后,创立科举制,用以选拔官吏。唐朝继承科举制,对其进行改造和完善。武则天在洛阳,大力发展科举制,士人以文章考试跻身仕途,带动了社会风气。到唐玄宗时期,进士中第以取禄位,被看作“行己立身之美者”,“进士为士林华选”。[5]科举制一直为后代王朝所沿袭,长达一千多年。

从宗教哲学来说,佛教大师法藏在洛阳创立华严宗,研究华严义理,归纳出一系列命题,有继承有创新。道教大师司马承祯在河南府王屋山从事理论研究和宗教实践活动,大规模地吸纳佛教的术语和思辨方法来改造道教,有效地进行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尝试。北宋理学大师受到他们的启发,吸收他们的思想精华,在洛阳创立了新儒学——理学。

从文学来说,唐代一批诗人在洛阳从事格律诗的探索和创作,武则天组织七言律诗官方实践活动,为近体诗的发展开辟了道路。散文文体方面的变异,初唐陈子昂在洛阳率先写作散体文公文,中唐韩愈又在洛阳提出古文运动的纲领,并坚持写作散体文,向骈体文发起挑战,为散体文的崛起和取代骈体文的统治地位廓清了障碍。

从科学技术来说,僧一行和梁令瓒在洛阳制成水运浑天仪,它不仅是表示天象的仪器,也是计时的仪器,是世界上最早的机械天文钟。一行还在洛阳制定《大衍历》,准确程度超过历代历书,长时期为人们所奉行。

从园林建筑来说,李格非《洛阳名园记》指出:“方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6]这些私家园林各具特色,人工建筑和自然景观完美融合。房舍与观赏、休闲、娱乐景点,以合理的比例布局,有借有补,有藏有露。利用水系,搭桥造岛;安放奇石,遮蔽视线。栽植花木,豢养禽兽。唐代洛阳造园理念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从墓葬文化来说,洛阳城北的邙山是社会向往的葬地,致使后世有“生在苏杭,死葬北邙”之说。城南龙门东西两山、万安山,也都是墓葬胜地。这些地方出土了大量的墓志和随葬品。洛阳的墓葬文化,为其他地方无法比拟,除了反映隋唐五代的风俗习惯,墓志记载还补充了书籍记载之不足,精美的随葬品反映出当时的手工业制品种类、工艺水平,以及中外文化的交流。

隋唐五代的洛阳文化,实际上是都城文化、圣地文化、精英文化。洛阳作为隋唐五代的都城或陪都,必然成为文化中心,文化界的巨擘哲匠长期云集雾委,外地精英短暂留下雪泥鸿爪,文化领域的方方面面出现各种成就,引领风骚。当时宗教昌盛,理论大成,除了洛阳都市,洛阳地区的嵩山、王屋山、缑山,都是佛教、道教的圣地。这里有传统的优势,有驰名遐迩的佛寺道观和雕刻艺术,有异乎寻常的宗教氛围,有宗教上层人物的足迹和被附会过的种种灵迹,有比其他地方大得多的宗教社团,成为人们向往的神秘地方。因此,宗教文化在这里酝酿、生发、保存、传承。另外,隋唐五代的洛阳文化是以传统文化为主干成分,吸纳外族文化、外国文化而形成并向外输出的文化。空前的大一统局面,长期的和平安定形势,使隋唐中国的物质文明、精神文明高度发展,再加上唐朝的开放政策和吸纳气度,大量的外族、外国人梯山航海,涌入洛阳。因此,外族、外国的宗教、音乐、歌舞、雕塑、绘画等也传入洛阳。特别是佛教,在洛阳不断译出经典,传播思想,建立宗派。同时,也有一些国家如日本、新罗的人士到洛阳学习中国文化,考进士做官,或者将中国的经史子集、汉译佛经带回本国。隋唐五代的洛阳文化与世界连成一片,是世界性的文化。


[1] (唐)魏徵、长孙无忌等:《隋书》卷六八《宇文恺传》、卷七《礼仪志二》,中华书局,1982,第1588、139页。

[2] 宿白:《隋唐长安城和洛阳城》,《考古》1978年第6期。

[3] 王仲殊:《关于日本古代都城制度的源流》,《考古》1983年第4期。

[4] (北宋)欧阳修:《欧阳修全集》卷七五,李逸安点校,中华书局,2001,第1101、1096页。

[5] (唐)杜佑:《通典》卷一五《选举典三》,王文锦等点校,中华书局,1988,第358页。

[6] 朱易安、傅璇琮等主编《全宋笔记》第3编第1册,大象出版社,2008,第1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