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上菜了。”
见到几人走进仙味楼。
陈玄转身,冲着一直候在门口的女侍者唤道。
对方欠身施礼,退开了去。
不多时,外头木梯处传来噔噔脚步声,紧接着四名男子鱼贯而入。
为首者身形削瘦,头戴便帽,双手拢在大袖之中,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正是张甲。
另外三人皆为年轻壮汉,陈玄以前也见过,是专程在前者手下做事的张府家丁。
由此可见,张家的底蕴有多雄厚!
不过一名小小的管事,出行的派头甚至比临江县普通的富绅老爷们,还要阔气许多。
“您就是柳老板?”
张甲粗略的打量了一眼盘坐在塌上的陈玄,狭长眸子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以为,吴瘸子口中的药商,会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形象,没成想,对方竟作农人打扮,甚至还戴着斗笠。
“土包子!”
张甲心中暗自腹诽,脸上却仍是笑意盈盈。
进了这临江城,俱是楼阁高闱,既无风也无雨,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想来是久居山野带来的粗鄙习性。
陈玄低着头,张甲的声音与脸,化成灰他也认得。
“正是,请坐!”
张甲独自坐下,身后的三名壮汉,皆垂手而立,不发一言。
陈玄也默默饮茶,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他买的斗笠,本就有黑纱布遮挡,又故意低头不语,前者有心想要窥视真容,却有些无从下手。
直到酒楼的侍者开始端酒上菜,张甲才寻了个由头,举起酒杯道:
“说起来,张某倒是有些疑惑,那三十两银子的赌债,不知柳老板究竟是何日何时,在哪座赌坊欠下?”
“甚至于,连您的模样,在下都有些记不清了,若是方便的话,何不摘下斗笠,与张某一观,兴许您是记错了也不一定。”
“要真是如此,先前那五两银子,自然还得退还与您,至于这顿饭嘛?”
“哈哈,若是能与柳老板这等豪客相识,由张某来请也自无不可!”
陈玄闻言,将嗓音压低,瓮声瓮气道:
“柳某有疾,脸上生着许多烂疮,医师说恐会传染,这斗笠还是不取了。”
“张管事不必客气,区区一顿饭食,柳某还是请得起的,咱们喝酒吃菜,剩余的银两,待酒足饭饱之后,定当足额奉上。”
张甲闻言,目光顺势在酒桌上一扫。
“驼峰炙、清蒸鲥鱼、煎鹿尾、蟹酿橙、八宝海参,飞龙汤……还有这红烧大海翅。”
“柳老板不过欠张某三十两而已,这顿酒菜,就值快二十两,张某乃是粗人,愚笨得很,着实不明白此中深意?”
“酒菜有价,情义无价,张管事在柳某危急关头“鼎力相助”,些许金银又算得什么?”
“张府的弟兄,何不一同饮酒吃菜?”
陈玄抬手虚请,并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张甲微微扬了扬下巴,眼底已浮现出些许不耐之色。
“柳老板既然赏脸,你们便来坐下。”
在他心里,几个狗腿子有甚资格与自己同坐一桌,但架不住这姓柳的是个怪人。
事实上,从昨日收到消息起,直到现在,张甲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天底下竟还有欠了债主动上赶着还钱的人?
也许有,但这种人绝不会出现在赌坊之中。
不过他自恃放眼整个临江,还没有人敢戏耍他这个张家大管事,因而即便心中有些不快,但也生生压住了,为的就是看看面前之人究竟在耍些什么样的把戏?
倘若当真是碰瓷者借还钱的由头吃霸王餐,或者来攀附莫须有的交情,他身后这三名护院会告诉对方,戏弄他张甲的下场将会是何等的凄惨!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张甲的意料。
面前这头戴笠帽的家伙,只顾着吃喝,对于何时何地借钱之事绝口不提,也并无攀附之举。
每每当他问及,对方便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到最后,饶是张甲再有耐心,也忍不住冷哼一声,放下了竹筷。
“柳老板这是何意?”
“邀我张某人前来,对于所提之事一概不解,莫非诚心戏耍与我不成?咱们有账算账,当真记不得了,现在就把银子取出来,张某拿了就走,何必浪费口舌?”
说完,他向身旁手下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站起身猛的一拍,脚掌踏在板凳上。
“姓柳的,张管事问你话呢,不要给脸不要脸!”
“要么赶紧拿银子出来,几番推诿,莫非想诓骗我等,在这仙味楼吃霸王餐呢?”
“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将下去,区区一个药商,装什么王八羔子?”
这人一说话,声音震得大伙儿耳膜生疼,其余两名护院虽未起身,也俱是露出凶态,仿佛下一刻就要翻脸。
这等阵仗,哪唬得住现在的陈玄?
别说他现在《恶汉拳》圆满,有实力傍身。
就算是上辈子的他,浸淫物流行业十几年,风里来雨里去,黑白灰百年千相什么人和场面没见过?
不过是些色厉内荏的纸老虎罢了!
将最后一块驼峰炙夹入口中,经蜂蜜与鲍汁儿处理过的驼肉,肥而不腻,入口化渣,唇齿留香,陈玄满意的点了点头后,方才轻声答道:
“这顿饭钱,在下已经提前付过了,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两。”
“张管事的确很有生活,好眼力!”
“不过嘛,我不姓柳,至于账,当然要算。”
陈玄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
“但欠债的人,是你们!”
“债主有夏家沟,于氏灭门惨案,夏翠红。”
“梨园伶人鞠萍萍,以及她的相好乐师沈梦。”
“和你同姓的孤女张莹。”
“林招娣,林秀兰姐妹,苏红。”
“还有陈家义女,许清!”
“张大管事,在下这张脸,你……”
“可还认得?”
说到最后,陈玄抬头,缓缓将斗笠取下。
另外一边,听到他列举这些名字的张管事,早已经勃然变色。
而就在他看清陈玄的面容后,他的瞳孔更是猛地微缩,脸上所有的愤怒和疑惑,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巨大的震惊。
“陈玄!你……你,竟然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