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过

“小首席。”黑衣女子点头致意。

“大师兄。”沈眠扶起尹霜。

黑衣女子眸光一暗，还是开口解释刚才发生之事。

沈眠摇了摇尹霜，示意她补充。

“你的意思是，这宿雪五千阶你要小师妹两天扫完？”

黑衣女子低头，“是……仙尊日程不可耽误，我只能这样做。”

顾清风胸中哼出一声轻笑，“这究竟是师尊的授意，还是你的意思？”

黑衣女子指尖微动。

“若是让其余长老知晓师尊如此做法，难免暗中议论师尊的德行，你说，师尊会让自己陷入如此不义的局面吗？”

黑衣女子垂下头开口道：“小首席，这并非是仙尊的主意，是我一人主张，与仙尊并无任何干系！”

“好。”顾清风点头，“这是一过：擅作主张。”

“我再问你，”顾清风回头看了尹霜一眼，眉微皱起：“扶摇山弟子虽少，但阶层严格，你身为一个侍者，可是亲手接过师尊谕令，允许你处罚小师妹？”

黑衣女子手握紧，“没有……”

“此为其二：僭越妄为。”

“小师妹解释过，但你不但不听，还打压申辩。这是其三：独断专行。”

“最后，”顾清风嗓音一顿，而后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却如拂面而过的寒风一般，透出冷意：“你逼压小师妹时，用了几分灵力？”

黑衣女子瞳孔收缩，艰涩开口：“七分……”

话音刚落，气压骤低，但顾清风沉沉吐了一口气，银白锁链自他袖中飞出，缠上她的双手，黑衣女子瞳孔轻颤，她的灵力被压制住了！

“你且随我去执法堂受刑。”

“小首席，”黑衣女子顿了顿开口，“你所谓的公正，就是对尹小姐的过错视而不见、不予追责吗？”

顾清风的背影依旧挺直，“是非对错自在人心，况且……”

顾清风看向尹霜，“她的‘错’你不是早已用不当手段处置过了吗？”

“……”

黑衣女子低着头跟在顾清风身后。

“师妹，你先带小师妹回去。”

顾清风道，“我稍后来找你们。”

沈眠点头，目送顾清风带着黑衣女子离去。

沈眠扶着尹霜回到尹霜的居所——霜华殿。

到了尹霜居所的时候，沈眠几乎不相信这座仙山上竟还有这么萧条的宫殿。

朱漆大门斑驳，铜环掉漆严重，铺满庭院的青石板上裂开零碎的纹路，青苔杂草从缝隙里偷生。

所幸庭院干净整洁，沈眠搀着她进入卧室。

当尹霜靠在床栏上，沈眠转身要去端水，却被尹霜拉住袖子，她看着沈眠的脸，收紧了手指：

“师姐，我是不是太蠢了、太莽撞了？我是不是活该？”

沈眠神情顿了顿，“不是。”她的声音很肯定。

“你是在反抗不公，你应该想自己是勇敢的。你也不是活该，不是你的错，哪怕他们施加再多、再深的打压都无法扭曲事实。”

沈眠看着尹霜，“可为什么正确的人被惩罚，真相被轻易掩盖？”

轻轻握住尹霜的手，指尖划过上面冻开的裂纹，沈眠声音缓缓，“因为我们没有力量，所以一切反抗都太过弱小，错误可以被篡改成对的，不论是用哪种方法：狡辩反驳，亦或是武力镇压。”

尹霜只是呆呆地望着沈眠，一阵穿堂风掠过，撩起一阵悠扬清脆的风铃声，尹霜转首，屋外檐角悬着的青铜风铃“叮当”作响，她眼睫轻颤，然后轻轻笑了，她松开了手指，“谢谢你，师姐……”

沈眠望着尹霜良久，她也笑了，“不用说谢。”

她转身，“我去端水。”

“嗯。”

尹霜靠着床栏静静望着沈眠的背影，直至背影消失于视野中，又到沈眠重新出现，她端着木盆，拿出湿了水的帕子轻轻擦拭她刺痛的额头。

“师姐。”尹霜突然道。

“嗯？”沈眠的视线从尹霜额上下移，定在她的眼眸上。

“师姐想听一个故事吗？”

沈眠道：“说说看。”

尹霜目露追忆，她嗓音低柔缓慢，“一个女孩，被父母怀着期望与爱出生，怎么看，她会有幸福的未来，但不是的，父母职务在身，平时不是外出任务就是闭关修炼，本该获得父母宠爱的女孩却成为了落单的小鸭，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与父母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努力尝试追赶，可现实犹如一条大河，她与他们隔着奔腾的江水，她过不去。”

“她的童年并不快乐，留在记忆中的，只有一个人在书房读书、习字、修炼……她也期望着话本里凡人小孩可以下河捉鱼，上树掏窝，虽然会弄得一身狼狈，但如果狼狈能换来快乐，能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的意义，那不管怎样，她也是愿意的，但父母对她抱有的期望实在是太高了，他们没有时间督促她，便找人管教她，每次她累地趴在书桌上，对着夜色下的灯盏时，她都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一直爱我，正因为他们爱我，所以才希望我更好。’直至九岁时天资测验时，她被测出中下天赋，她看见了，父母脸上失望的神色，她很害怕，怕父母会抛下她、不要她，她不敢再奢求能拥有凡人小孩的童年了，只求不被丢掉，她每天更努力的修炼，希望能找回以前的注视与爱。”

“十一岁那年，她被宗门仙尊收入座下，成为亲传弟子，那一日，她终于在父母脸上看到了幸与荣焉与欣慰骄傲。她觉得自己能融入他们了，但不久，他们就又被派去镇守镇魔关，她在仙尊那里没有家，她希望父母能快些回来，这样她就又有家了，她不是孤身一人，她有家可归。她在屋檐挂满了风铃，夜风晃着铃铛，铃音入梦，她一日又一日做着虚无缥缈的梦。”

尹霜说到这，声音一顿：“天不遂人愿，镇魔关失守，她没能等来两个鲜活的人，而是收到一封传讯，就那么简单地告知她他们的死讯，她的至亲——两个无数次在她心里浮现的人，死后，连尸首都没能留下，她只能为他们竖起了两座衣冠冢，守着两座空坟幻想着过往，一一修补，把那些他们缺席的场景补上身影，把消隐在眼前的背影改换转身走向她，把失望透顶的表情涂上鼓励支持的色彩，她就这样欺骗着自己，她就这样麻痹自己，在这里面寻找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但接下来的路好难走、好难走，我把渴望埋在心里，谁都不敢倾诉，它像冬日的花，又一一落败，我快坚持不下了。但现在不一样了。”尹霜张开双臂，带着试探地、小心翼翼地而又轻柔缓慢地抱住了沈眠，身体依靠在她身上之后，尹霜放松了下来，“师姐，你让我又找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