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釜蒸腾的雾气漫过云生堂横梁时,李仙突然将冰魄刀插入玄冰晶。刀刃震出的霜纹在晨光里结成二十八星宿图,恰映在何秦昨日被火疮膏灼红的脊背上。
“人因何染疾?”她屈指弹响悬在星宿图中央的赤榆籽,籽实裂开处渗出琥珀色药泪。
何秦望着窗外被雪鸦啄食的腐果:“邪风瘴气侵体,如虫蠹蚀木...”
“短视!”李仙广袖扫落三枚霜参片,参片遇地火竟燃起靛蓝烈焰,“若此木是雷击不坏的南海铁樟,虫蠹可能近身?”她突然掀开药釜,昨日熬废的谷糠膏已凝成琉璃镜,镜中映出何秦腕间旧疤的经络走向——那疤痕深处的黑气正如蚯蚓般啃食心脉。
何秦悚然退步,背脊撞上药柜:“仙子的意思是...病灶在内不在外?”
“看这日食之相。”李仙冰魄刀挑破琉璃镜,飞溅的碎片在半空凝成日轮,“庸医只知驱散阴影,却不见月轮遮阳乃是表象——”她突然将三粒燃烧的霜参弹入何秦口中,“真正病灶是日轮自身气焰衰微!”
何秦喉间爆开寒火交织的剧痛,视线忽地清明如镜。他看见自己脏腑在晨光里透出虚影:心火如将熄的炭,肺金似生锈的剑,肾水若淤塞的泉。李仙腕间赤焰纹漫过冰魄刀,在虚空刻下《五脏气运图》:“那老丈咳疾非因雪瘴,而是肺经淤塞如荒年河道——”
药柜突然迸裂,昨日为老丈配的赤榆膏竟化作游龙,顺着地脉图钻进城南古井。井中突喷三丈清泉,惊得满城枯木逢春。
“真正医道,是让心火重燃如旭日东升。”李仙引刀剖开自己左掌,血珠坠地如沸腾的岩浆,“五脏运转若四时不辍,何惧外邪?”她突然将染血的手按在何秦心口,“你且感受——”
何秦顿感心火炭堆里窜出金乌,肺金锈剑震落尘垢化为白虎长啸,肾水淤泉裂地成瀑。
檐角铜铃忽地齐喑,雪鸦掠过云生堂。李仙拾起最后一粒燃烧的霜参,火光映出她眼底的星河:“记住,剜疮的医者是修补破屋的匠人,调脏腑的医者——是重铸天地的盘古。”
“受教了。”何秦拭去唇边霜参燃尽的灰烬,“只是仙子这教法——倒比蚀骨雄黄散还烈三分。”
李仙腕间银铃荡出清音,晨光穿透她发间冰晶,将十五岁少女的轮廓镀得朦胧。蓝花布系带随风拂过何秦鼻尖,带着血纹榆籽初绽时的涩香:“嫌烈?”她忽然将冰魄刀鞘抵在他心口上,“云生堂的药童需经三灾九劫,昨日你喝的那碗...”
檐角铜铃恰在此时震落积雪,何秦抢先道:“那碗掺了观音土的九珍粥,原是为试我脏腑韧劲?”他故作恍然抚掌,“难怪仙子今晨特意加了三钱霜参——”
“胡吣!”李仙广袖扫翻药案上玉杵,耳垂银铃却泄露了笑意,“那本是喂后园药雀的...”话音未落,昨日救治的老丈忽然叩门而入,捧着新采的赤榆籽非要抵作诊金。
少女慌忙拢住散乱的鬓发,忍冬纹袖口不慎沾上玄虎骨膏。何秦见她白玉般的耳尖泛起薄红,忽然想起月前在荒原遇见的初生鹿羔——也是这般强作镇定,却藏不住眸中潋滟水光。
“愣着作甚?”李仙将赤榆籽砸向他怀中,五色丝绦在晨风里绽成虹桥,“去把西厢三百株枯参栽进血纹榆下——记着,根须要正对北斗柄端。”
何秦抱着药篓经过她身侧时,忽见少女发间落着片赤榆新叶。他鬼使神差伸手拂去,指尖触到比霜参更凉的青丝:“仙子这栽参的法子,莫不是想育出个盘古化身?”
“聒噪。”李仙反手将冰魄刀鞘掷入他怀中,刀柄缠着的丝绦却悄悄勾住他小指,“再磨蹭,午时前浇不完三百桶雪水...”她转身时蓝花布系带拂过药柜,惊起满室赤榆籽如星雨纷落,“便拿你试新炼的闭口禅!”
檐角铜铃忽向东倾,何秦望着少女故作老成的背影,忽觉云生堂的雪都比别处多三分灵性。他摩挲着刀鞘上未干的玄虎膏药,心想这“闭口禅”若是真炼成了——怕是先封不住某人晨露般清亮的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