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深夜来探监

深夜时分,万家灯火早已熄灭。

亥时过半十点,京城已入宵禁。

一辆不起眼的黑篷马车,悄悄停在了锦衣卫官衙门前。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名穿着玄色长袍的半百老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石青布衫的小厮,手上提着一篮子热气腾腾的食盒。

官门前灯火昏黄,郑士毅早已候在台阶下。

“郑指挥。”老人躬身行了一礼,声音低沉沙哑。

“张伯,随我来。”

郑士毅点了点头,领着二人径自往后牢而去。

一旁还跟着特意留下来的牢头史三。

他这一整天可真是像洗了三温暖一样,冰火两重天。

早晨还以为这李伯弢是个得罪了天家的人,结果转眼就成了郑指挥的“侄儿”!

这叫他情何以堪!

你早说一句行不行?不早说啊,不早说,说一句我还能摸他银袋,扔他去黑牢?

现在好了,为了补救,只能硬着头皮把那银袋偷偷送了回去,还自个儿抽了六个耳刮子,嘴都打肿了!

可人家李公子到底气消了没,他到现在心里还七上八下。

几人转过前堂,穿过甬道,沿着石阶往下,来到地牢门前。

史三忙不迭地从腰间取出钥匙,亲自开了门,边开边赔笑道:“郑指挥、张老爷,小的早已吩咐下人备好了灯火和席位。”

“退下吧。”郑士毅点了点头。

史三登时不敢再多言,低着头退到一旁。

进了地牢,就看见牢房角落里,一个年轻人盘膝而坐,面容虽带倦意,毫无半点狼狈之色,正站了起来。

“少爷!”

李观木放下手中食盒,立刻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李伯弢。

李伯弢有些尴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死不了,带啥来了?”

“老太爷吩咐,带些吃食给少爷。”

这时张伯已拾起食盒一边说,一边将食盒放在牢中早已摆好的木案上,层层打开。

都是少爷平日爱吃的菜肴:醋椒鸡、清蒸鲥鱼、萝卜炖牛腱,还有一盏热着的老鸭汤。

李伯弢看着这些,喉头微动,咽下了几滴口水。

他低声道:“外头......怎么样了?”

郑士毅开口道:“放心,二叔正设法相救。你这几日,莫要胡思乱想,好生待着便是。”

李伯弢想了想说道:“士毅叔,我能不能和张伯单独谈谈?”

郑士毅心中自是明白,于是立刻转身出去,把门关上,守在了门口。

牢中只剩三人,李观木正想转身出去,李伯弢摆了摆手,也让他留了下来。

三人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李伯弢先开了口:

“听士毅叔说,很快东厂就会介入,那事就难办了......”

张伯常年服侍于大司寇一侧,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可不仅仅指的是气势,更是指见识。

关于朝中的上下一切,张伯又如何不通透,他默默想了一会,长叹一口气:

“要是早两年光景就好了......”

李伯弢听得心酸,说道:“还是别了,无论早几年,呆在这儿总归不好!”

张伯闻言不禁笑出了声:“若是在去年,内相李恩还在位之时,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李伯弢不禁也点了点头,这李恩乃是万历年间三大名宦之一,另外两位,按着入宫先后则是田义和陈矩。

田义乃司礼监掌印,之后由陈矩短摄二年,而后由李恩接任。

而陈矩则是东厂提督,转任司礼监后,职位由卢受接掌。

而李恩去了之后,本该由宋坤接任司礼监掌印一职,只是不知为何,圣上竟让卢受一人肩挑俩职,成了大内最为权势滔天之人。

哪怕是之后的魏公公,这职务也没有卢受如此重要——魏公公从来都不是掌印太监。

这李恩一向和外廷亲善,与方元辅和李司寇多有交道。

可李伯弢真是生不逢时,晚了一年,这司礼监掌印便成了卢受。

这卢受比起先前三位掌印太监,简直判若云泥。

此人为人阴鸷狠辣,心肠歹毒,最不喜与文官周旋,素来强势蛮横,做事毫无情面可讲。

偏偏他上任才不过一年,各方关系尚未打通,内外双方都未掌握彼此脾性。

最叫人头疼的,是他正值新任,逮着个能震动朝堂的重案,不趁机立功才怪。

此案又有鞑子奸细之嫌,还牵扯外廷文臣,既能讨皇上欢心,又可敲打一干文官。

若换作旁人,尚能谋些余地;落在这等人手里,只怕比狗还要死咬不放。

李伯弢暗暗叹气,心中已有数——这东厂一线,怕是走不通了。

不过,虽说眼下局势不妙,可他心里明白——再难,也不能坐以待毙。

事到如今,能做的总得做了,不能光等着挨打。

李伯弢抬眼看了看李观木,说道:“观木,有几件事,要托你去办。”

李观木赶紧站直了身子,应声道:“少爷尽管吩咐,小的赴汤蹈火也不推辞。”

“那你听清楚了——”

“第一件事,你去一趟国子监的广业堂,找一个叫汪文言的人,就说我有要事相见。”

“啊?少爷,你都被关进来了,他怎么见你?”

李伯弢摆了摆手,说道:“这你不用管。你只管把话带到,再把我出事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其他无须多言。”

“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李伯弢顿了顿,接着说:“你再跑一趟国子监率性堂,去找蒋定国和曹致廉。”

“告诉他们,若是真想把那篇疏奏写得既有声势、又能唤起众人响应——那就得先做一件事。”

“什么事?”李观木好奇地问。

“前阵子不是听说国子监里头,有不少生员都想请缨从戎吗?你就让他们去试试,能不能带头发起这件事,鼓动大家一同上疏,表明态度。”

“记住,告诉他们,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他们自己的那些疏奏就不用写了!”

“还有,得让他们知道,我这边有人脉,递疏奏上去不是问题,能送达天听。”

李观木点点头:“明白。可要是他们不愿意呢?”

李伯弢听罢,在牢里来回走了三圈,忽然停下,盯着他说:“观木,我问你,你最擅长什么?”

“啊?擅长什么?”

“就是那句你常喊的——大胆。”

“啊?你是说......喊‘大胆’那句?”李观木一脸懵。

“对!”李伯弢笑着点头,“就是这拼爹的口号。”

“可、可少爷你如今这情形,他们真会信?”

李伯弢轻笑了一声:“他们若是不信,你就再喊一遍,喊到他们信为止!”

“......是。”李观木抓了抓脑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