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恰似被肆意揉碎的墨汁,于青梧镇的天际缓缓晕染开来,为这个古朴的小镇披上一层神秘的纱衣。老槐树的枝桠犹如铁铸的利爪,肆意地抓挠着暗红如血的天幕。细碎的槐花在微风中悠悠飘落,恍惚间,似是那仙人不经意间洒下的星屑,带着几分超凡脱俗的韵味。在这棵古老槐树的树荫下,一位身形清瘦的老者正悠然自得地斜倚在藤编摇椅上。摇椅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仿佛与这静谧祥和的氛围融为一体,而老者也沉浸在这惬意的时光里。
只见老者修长的右手握着一把精致的折扇,时而轻轻地扇动几下,带来一丝凉爽的清风;时而用扇子的边缘轻叩着自己的膝盖,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就在这时,这阵轻微的响动惊扰了栖息在附近树枝上的几只夜枭。
夜枭们猛地张开双眼,扑棱棱地振翅飞起,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它们的身影迅速融入了逐渐浓郁起来的夜色之中,好似黑色的幽灵,只留下转瞬即逝的残影。
“各位看官,且听老朽细细道来,这万年前的一场上古浩劫——”瘦长老者缓缓站起身来,一声开腔,那独特的嗓音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他手腕灵动地一抖,折扇“唰”地一下展开,动作流畅自然,行云流水,尽显洒脱不羁的气质。皎洁的月光下,他那原本略显浑浊的眼珠陡然间泛起锐利的精光,枯瘦细长的手指在空中快速地划出一道道玄奥莫测的轨迹,仿佛在编织着神秘的咒文,引领着众人走进那遥远而神秘的世界。“那一日,紫霄裂帛,魔云吞天,九幽冥河倒灌人间,无数魔影自九霄降下。为首的魔头,模样可怖至极,生着六臂三目,每一只眼睛都透着嗜血的凶光。其鳞甲仿若玄铁铸就,泛着森冷彻骨的寒光;羽翼恰似乌金打造,坚硬无比,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令人作呕的腥风。那群魔头周身魔焰滔天,所过之处日月无光,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围坐在青石板上的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完全沉浸在老者所描绘的恐怖场景之中,脸上满是惊恐之色,紧接着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
在人群之中,有一名少年格外引人注目。少年名叫杨明,面容俊朗,轮廓分明,身形虽略显单薄,却有着一双明亮而坚毅的眼睛,眼神中时常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此刻,杨明听得全神贯注,双手不自觉地攥紧粗布衣角,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他仿佛身临其境,真切地看见那血色魔焰在李半仙颤抖的胡须间肆意翻涌,听见九幽恶鬼在老人沙哑的嗓音里凄厉呜咽。一旁老槐树的影子如鬼魅般笼罩着说书人,树洞里渗出的雾气,在朦胧的暮色中缓缓凝结,竟好似一张张狰狞的鬼脸,时隐时现。
“那群魔崽子四处屠城啖人,犯下滔天恶行,我华族中的勇士挺身而出,在风元谷与魔头们鏖战七日七夜。”李半仙突然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可那群魔头竟能吞噬神魂,每吸一人,魔瞳便猩红三分。吸饱了血的魔瞳比灯笼还红。可怜我华族勇士接连惨败,尸横遍野,昆仑掌门、峨眉剑尊,皆化作他们口中之食!”
“先生,魔头吃人时是什么模样?”不知哪个孩童壮着胆子追问。
“好胆!”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且看那魔头张口,獠牙如锯齿,舌头是活物,专往活人的七窍里钻,吞食人的五脏六腑。”
人群中,有稚童被吓得“哇”地大哭起来,家长们赶忙将孩子紧紧搂入怀中,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可自己的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李半仙,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细节。杨明感到喉咙发紧,仿佛有块烧红的炭堵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起去年冬天,邻村遭山贼洗劫,老族长被剖开肚肠的惨状。那时他躲在柴垛里瑟瑟发抖,父亲的朴刀在月光下染满血污,那血腥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后来呢?”杨明脱口而出。
李半仙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洇开暗红的血迹。待平复喘息,他苦笑道:“后来魔头行事越加猖獗,无数国家沦为焦土,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就在我华族生死存亡之际,上苍垂怜我华族,派下上仙,并在太华山巅降下七彩神珠。我华族大能与仙人以神珠为饵、精血为引,在太华山共同布下诛魔大阵将群魔一网打尽……”惊堂木重重拍下,震得石桌上的茶盏叮咚作响。李半仙忽然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不过——”
“不过什么?”杨明呼吸急促,内心充满了好奇与紧张。
“不过魔头虽灭,其魔种却四散人间。”李半仙的声音像被夜风撕碎的纸,带着几分沧桑与无奈,“五十年前,黑龙山白云村便有魔修作祟,三百口人被魔修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只剩满村血脚印……”
惊呼声中,杨明猛地站起身。他看见母亲在暮色中探出头,灶屋里透出的火光将她的剪影投在青墙上,像一株风中摇曳的枯荷,显得那么柔弱与无助。
夜渐深,孩子们哄笑着散去。杨明独坐门槛,望着银河在槐树梢流淌,繁星闪烁,仿佛在诉说着宇宙的奥秘。他摸出藏在怀里的竹哨,那是去年中秋二叔送的礼物,据说能驱狼。此刻竹哨泛着温润的光泽,隐约有龙吟之声。杨明独自坐在门槛上,望着银河斜挂的夜空喃喃自语:“我要成为仙人,把魔头杀光。”
“就你?”黑影里跳出个胖小子,是杀猪匠的儿子王虎。他拎着半只烧鸡,油光从嘴角滑落,“连杀鸡都手抖,还想当仙人?”几个小跟班跟着起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夜鸦,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杨明攥紧拳头冲进家门,撞翻了墙角的箩筐。父亲杨云深正在擦拭祖传的雁翎刀,刀锋映出他紧皱的眉头,暗红的血迹顺着刀刃蜿蜒而下,在青砖上绽开朵朵红梅。母亲王氏在灶前揉面,火光映得她鬓角的白发愈发刺眼,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清晰可见。
“爹!”杨明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要修仙,我要杀光那些魔头!”
“修仙?”杨云深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将刀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油灯火苗乱晃:“哼,仙人我可没见过,吃人的恶鬼倒是遍地都是,三十年前,青梧镇也有个天天嚷着修仙的张家小子。山贼来了,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倒是你爷爷用这把刀护了全镇。”他神色一凛,“明日随你二叔走镖,学些保命的真功夫。”
“可是……”杨明还想说些什么。
“就这么定下了,明日随你二叔走镖。”杨云深打断他,“去见见世面,别整天胡思乱想,等攒够了钱你娘好给你说门亲事。”
杨明还要争辩,一抬头却撞见母亲佝偻的身影。她鬓角霜白,眼窝深陷,似有泪痕,正往他包袱里塞着刚出炉的烙饼。
“明儿...“母亲的声音像被秋风卷过的枯叶,“带上...路上吃。“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仿佛耗尽全身力气。
父亲的声音在油灯下沙哑,“到了外头手脚勤快些,凡事多和你二叔商量,莫要再让你娘操心。“
寒夜如墨,杨明踏云而立,冷月斜坠如钩,映得青锋剑上霜华流转。忽闻下界鬼泣神嚎,振袖间星河倒卷,玄铁剑锋破云裂月,直贯魔头顶门。腥风裹着碎肉血雨自云隙翻涌,人族百姓匐匍于焦土之上,颤抖的双手捧起染血的焦土,此起彼伏的“仙人“呼声穿透血色苍穹。
次日清晨,商队的驼铃声惊破晨雾。杨明背着母亲连夜缝制的包袱,站在镇口的老槐树下。二叔杨金魁骑在枣红马上,腰间两把雁翎刀泛着冷冽的寒光,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的不凡经历。
“记住,商队规矩第一条——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杨金魁扔来一副精铁护腕,“遇到劫道的,先保命,再想办法。”
驼队行至正午,天际突然翻涌墨色云层。杨明望着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鬼脸,想起李半仙描述的魔云。他握紧护腕,掌心沁出冷汗,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结阵!”杨金魁的低喝惊醒沉思。二十余匹骆驼围成圆阵,镖师们刀剑出鞘,寒光映着逐渐暗沉的天色,一场未知的危险即将来临。
黑暗中,两点幽绿的光芒逼近。杨明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擂鼓般震耳欲聋。狼群的嘶吼声中,二叔的雁翎刀划出银练般的弧光,狼首带着血花冲天而起。
“看见没?”杨金魁甩了甩刀刃上的血珠,“这才是保命的真功夫。”
杨明望着染血的刀锋,忽然想起李半仙的话:“魔头降世时,天地变色,江河断流……”他握紧护腕,指节发出咯咯轻响。驼铃声渐远,青梧镇的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杨明站在山头回头眺望,仿佛看见李半仙仍坐在树下,折扇轻摇,惊堂木声在耳畔回荡:“且看这少年如何斩尽世间邪魔,护得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