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修行如筑塔

第二日一早,他便直奔冷宅。

已得到下人禀报的冷寿光正在庭院中练习五禽戏,见到顾昭进来,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

顾昭也不跟他客气,自顾自地进了屋。吃了三块茯苓糕,冷寿光才练完进屋。

他先拿起一条手巾擦了擦汗,又跟顾昭告了个罪,跑到后堂去换衣服。好一番折腾,这才出来。

“需知汗孔开张如城门洞开,此时风邪最易侵体。这寒湿之气若顺着足太阳膀胱经钻入,轻则肩背僵痛,重则扰动少阴心肾。”

他落座之后,取银箸夹了一块茯苓糕,细细咀嚼。待茯苓糕吃完,这才继续开口道:“顾小友来访,所为何事?”

顾昭也不废话,先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的正是阴阳调律圭阴面的二十八宿分野星图。

冷寿光眉头一皱:“这是何物?”

顾昭没先提曹操的事,只是说这是自己在一件宝物上发现的,请冷先生看看。

冷寿光眉头紧锁,“这星图,我却从未见过。待我写信与元卓吧。星象之术,他胜我十倍。”

顾昭先在内心吐槽了几遍这个胜我十倍,然后问道:“那冷先生可知阴阳调律圭?”

冷寿光摇了摇头:“此物应是杜撰。据传乃前侍中刘淑之物,可镇压地脉。”

他想了想,继而叹道:“刘大人的《匡政论》是极好的。以此为本,自然政通人和,风调雨顺。又何须什么玉圭?”

“镇压地脉?这倒是头回听闻,还请先生详解。”

“所谓地脉,便如人身经络。地底亦有三焦六腑,阳气蒸腾如五谷在釜,若遇淤塞则气逆成震。”

说着,他随手指了指案上的地形图:“你看这河洛交汇处,地脉过亢则震,过滞则旱。好比人怒则气逆,悲则气消。”

顾昭顺着那手指看去,只见地图上山河形迹交织成的纹路,确有几分像是人体的经脉。

“至于这阴阳调律圭么,据说是刘侍中一生精气所化,以此圭埋入震位可引少阳生发之气。”

他一边嗅着香囊,一边继续道:“春分时斫雷击木为桩,秋分取五色土封坛,恰似用药石调其寒热。地脉顺则百谷蕃,百姓便可安居乐业。”

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口气:“可惜啊,如今这世道,便是有百块玉圭,却又有何用?”

言毕,他自觉有些失言,便转而问道:“你为何问起此物?”

顾昭这才把自己帮曹操去刘淑墓中取玉圭,却发现了白马地宫等事,一一说出。

只是跟地藏,酆都等相关之事,因为涉及他自身的秘密,却未曾言讲。

听到那僧人之事,冷寿光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他忽然问道:“你说那僧人打扮,是个苦行僧的样子?”

顾昭回想当日禹王庙前,那僧人的鞋子都露出脚趾头了。当即点头道:“他几次出现,都自称是云游僧人。”

“那就是了。这白马寺中,其实共有两宗。其一为浮屠宗,承天竺苦修之风。其僧侣多赤足云游,衣衫褴褛。此派主张‘沙门不拜君王’,认为修行之人只敬佛法,不应向世俗权贵低头。”

提起浮屠宗,他的语气中颇有些敬意。

“另一派则是慈航宗。此宗以仁孝为本,虽为出家人,却常劝人行善尽孝。更难得的是,他们懂得随顺世法,对君王行跪拜之礼。”

说到慈航宗,他的语气似乎也温和了几分。

“依你所言之人行事作风,必是那浮屠宗的门人无疑。此派中人,最是纯粹。但过犹不及,有时过于执拗,便容易入了魔道。”

顾昭听到这里,似有所悟,问道:“那如今这白马寺中,是慈航宗一派?”

冷寿光嗯了一声:“听闻十数年前曾有一次争执,最终是这慈航宗占了上风,从那之后,浮屠宗便皆外出云游,不再在寺中挂单了。”

原来如此,顾昭心中暗自琢磨。难怪那僧人只是孤身前来,原来是帮手都不在。要是那天再来几个厉害和尚,只怕自己三人都要葬身那地宫之中了。

“你说孟德赠你宝刀?给我看看。”

顾昭解下刀鞘,递到冷寿光手中。冷寿光接刀在手,抽刀看了看,又还刀入鞘,还给了顾昭。

他冷笑道:“此刀乃是洛阳武库中所藏,孟德这借花献佛,果然是好手段。”

啊?顾昭一愣。这曹老板这么不地道?这算是挪用公款私用啊。

他自己有青釭倚天两把宝剑,也不说送我一把,还从武库里拿。等等,莫非那两把剑也是他偷的公物?

他正胡思乱想着,听冷寿光续道:“不过此刀你拿着也无妨。如今朝廷衰败,便是玄枢阁也能随意出入。这区区一把刀,也不会有人查验。”

他又叹了一口气:“我听闻孟德已带兵去颍川,也不知他这一去,对这大汉朝廷,是福是祸。”

“冷先生,尚有一事请教。我自幼练习家传心法,却不知在这浩瀚江湖中,修为境界究竟如何划分?天下英雄,可有高低之分?”

“境界?”冷寿光又拿起香囊嗅闻,指间药香缭绕。

“这世间修炼者,何止千万,法术武艺,又岂能一概而论。不过,天人感应,并非虚言。所谓境界突破,实乃是天道借人间英豪之手描摹的命痕。”

他沉思了片刻:“若非要区分,冷某便姑妄言之。”

案上熏香的轻烟随他话音袅袅升起,在空中勾勒出三重幻象。

第一重幻象中,少年将军初临战阵,青涩中透着锐气;落魄剑客忍辱负重,眼中锋芒未灭。

“下境者,犹在凡尘。如少年冠军侯之初阵,如淮阴侯受胯下之辱时,皆在此列。”

第二重幻象里,飞将军箭射猛虎,卫青铁骑踏破龙城;霸王沉舟的豪迈,武安君破敌的韬略,一一闪现。

“中境者,已臻世间绝顶。淮阴侯背水一战,冠军侯封狼居胥时,已在此境。”

轻烟突然大盛,凝结成第三重景象,只见桓宽执笔论盐铁,始皇挥鞭筑长城;姜尚垂钓渭水,老子骑牛出关。每一个身影都仿佛与天地共鸣。

“上境者,则近乎于道矣。”

冷寿光袖袍一挥,幻象尽散:“然境界之分,终究是管中窥豹。真正的修行,在于明心见性。所谓境界,不过是平日的谈资罢了。”

顾昭指尖轻叩茶盏,将冷寿光的话语在心头反复咀嚼。盏中茶水荡起细微波纹,倒映出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原来如此……”他忽然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修行如筑塔,日常修炼是夯实地基,而突破境界则需要那临门一脚的契机。更妙的是,这契机的影响越深远,日后所能达到的高度就越不可限量。

他忽然明白为何老子要著《道德经》,始皇又为何要筑万里长城。这些伟业本身,就是他们突破至上境的命痕。

“有意思。”他摩挲着茶盏边缘,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笑意。

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那接下来要谋划的,就是该以怎样的天命之事来叩响上境之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