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尘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药瓶,指尖能感受到瓶身上刻着的“齐信坊”三字的凹凸纹路。
他的目光扫过两旁低矮破败的棚屋,偶尔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缩在窗户后方,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们,手里捧着半碗可能是稀粥的不知名糊糊。
“既然灌完那善药能保一阵子不染急病,那为何还有人因病暴死呢?”
陈二狗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悲切:“季大人这善药就算能避那九成九的病,也不能保证十成的人安然无事啊。有些人吃了药,病是缓了几天,可没过多久就又恶化了。
医馆里人满为患,哪能养得了那么多病秧子?齐信访的善人们再好心,也架不住这病来得凶,而且光这施药免诊金的恩德就是窝棚区百姓一辈子难还。”
季尘的脚步微微一顿,鞋底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石头应声而裂发出“咔嚓”响声。
他又继续说:“待到善人们终于找到对策方子加入分发的善药中时,病秧子早死了不知道多久,西门那边的高老叔就是如此,得了病几天就死了,然后我才被分到了孙歪嘴手里。”
善药...登记...供血...
虽然听着都是做好事,但季尘感觉后颈泛起凉意。
这话怎么听着好像很耳熟?
他听闻从怀里掏出那刻着“齐信坊”三字的小药瓶,脑海中浮现出刘清玄的话:齐信坊是个遍布大旸的药坊,既有钱又有势,还控制了数个秘境,是监天司之外唯一产出修炼资源的势力。
虽然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修炼系统还不太了解,但从叶上飞三人的对话中可以得知,武修的修炼素材相当重要,几人为了素材给上头的不知名人士打工。
此刻手中的药瓶似乎变得滚烫,当修炼命脉与慈善医术都归于齐信坊,这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说,窝棚区的民众非常感激齐信坊?”季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试探。
陈二狗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崇敬之色,语气也变得热切起来:“他们可是窝棚区的活菩萨!若没有齐信坊的善人,这窝棚区一天还不知道要多病死多少人。”
季尘的眉头越皱越紧,窝棚百姓感念的善药,武修们搏命争夺的素材,还有那些被带进医馆的“供血者”。
这齐信坊手里既有“枪杆子”又有“钱袋子”。
从今天看,他们还捐赠大米和免费施药,周边百姓无不对此感恩戴德,若是这种行为扩散到整个大旸......
这民心就也有了。
现在姑且不知道他们收集患病者的血液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意识到细菌和病毒的存在,这事若是往好处想,他们可以开发新药名利双收。
若是往坏处想......
“疯了,这世界真是疯了。”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压下心中的烦躁,背后的玄钢天引剑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情绪,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剑鞘贴着他的脊背,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陈二狗见季尘沉默,也不敢多言,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旁。
两人的脚步声在泥泞的小路上回荡,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像是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飘出来的。
他将药瓶揣回怀中,只是低声道:“说吧,继续说,把这棚户巷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这条泥泞肮脏的路上崎岖不平,季尘踢走脚下的石头心中思绪翻涌。
情报问题没解决,让他寸步难行。
府衙里堆满了公文,却没有其他书籍可供查阅,他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道往哪里使。
“我到底在做什么?”季尘低声自问。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一个可以驱使自己前进的大目标,他的这些所作所为也仅仅是因为看不惯这些破事。
而若是以成仙为目标......
师父曾说过:“徒儿你空有一副躯体而无相配的剑心,想成剑仙就要做好觉悟。“
可这剑心究竟是什么?他至今仍未参透。
【器灵仍在沉睡中】
而他现在因为意气之勇而卷入了广安府这片泥潭,越是搅和就越会陷得更深。
视线远处的棚屋区,耳边传来阵阵嘈杂声和低低的啜泣声。
在夜色之下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流民在其中穿梭,偶尔传来几声凄怆的哭喊。
季尘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一个受过教育的、有良知的人不应对这幅场面无动于衷。
可这大旸真有社会道德所言吗?
但既然来都来了,总要做点什么。
“若是什么都不做——”季尘低声喃喃。
“我过不了自己内心的这一关。”
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手腕传来阵阵痒感。
奶奶滴,带挂穿越不搞事,不如给系统上栓条狗。
这份剑仙传承带来的力量真是如此的——
甜美。
接下来就该让他好好享受这份力量了。
季尘的目光越发坚定,既然看不惯这些破事,那就从眼前开始一点一点的来。
只要不出意外,这份剑仙传承应该足以碾压这世界上的一切存在。
拯救天下苍生他做不到,杀几个人还是容易的。
若力量足够,那接下来的就是要分清谁才是他的真正敌人。
现在情况不明,或许可以从变法一事在平民百姓中的评价来入手。
季尘突然开口问:“陈二狗,你和你认识的人对刘御史是什么看法?关于变法...”
“御史原来姓刘?”他的这番回答将季尘的后半句话直接噎了回去。
季尘愣了一下,随即追问:“你们难道连御史的姓氏都不知道?”
陈二狗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回答:“我们这种丐帮最底层的卒子只知道御史来了,上头要求我们白天就在棚户巷里待着,到了晚上再上街乞讨。不过...”
“不过什么?”季尘敏锐地察觉到陈二狗话中的迟疑,脚步微微放缓,侧头看向他。
陈二狗的声音忽然压低,几乎像是在耳语:“额...赈灾的粥里米变多了这个是实打实的,虽然对棚户巷的其他人来说也没太大区别。”
季尘一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好像其中另有隐情?
他发现似乎藏着有用的消息,于是打起精神问:“怎么个没太大区别法?”
陈二狗被季尘的目光逼得有些不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鞋底踩在泥泞中发出“噗叽啪”的声音。
他咽了咽口水,低声解释:“就是您也知道,一般米粒都沉在粥底,若是无人看管,施粥的小吏自然不会搅动赈灾粥。所以排除不好欺负的灾民,棚户巷内部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您有没有发现施粥的队伍里,前面的都是老人,后面的才是年轻人?”
“确有此事。“季尘点头,忽然脸色一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那就对了。”陈二狗的低头不敢直视季尘的视线,低声似在自言自语:“丐帮向来都是驱使棚户巷的人排在前面,自己人排在后面,因为丐帮的人和从外表上和灾民并无两样。等到前面的人把粥上的米水分完,他们就能跟在后面吃干的了。”
“我草你妈!“
季尘忽然发出一声厉喝,声音如同雷霆般炸响。
他的杀意瞬间迸发,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几只躲在暗处的老鼠被吓得尖叫着逃窜,棚屋的窗板和门板也被震得“砰砰”作响,周围的居民纷纷关紧了门窗,原本还有些喧闹的棚户区瞬间变得死寂。
他想过这群逼人下限很低,但是没想过他们连口稀粥都要抢。
陈二狗被季尘的怒火吓得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两股战战。
全身颤抖下,声音几乎带着哭腔:“大人...大人息怒...小的...小的只是实话实说...”
季尘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背后的玄钢天引剑正如歌唱般鸣响。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那些低矮的棚屋、破败的墙壁、蜷缩在角落的残缺尸体,仿佛都在无声地控诉着这片大地上的苦难。
目光最终落在陈二狗身上,声音冰冷而低沉:“连口稀粥都要抢,这群逼养的是真该死啊。”
丐帮,该杀!
“我没说你,你继续走继续说。”
陈二狗听闻缓缓站起,声音颤抖:“小的这个级别确实也不配喝白粥,那小的继续说了...”
“大点声,我既然答应保你,就不用担心丐帮找你麻烦。”
陈二狗的声音再度响起,季尘心中慢慢的只剩下一个想法——
【必须对丐帮进行系统性、计划性的灭绝】
但仅凭一个丐版显然不能发展成这种庞然大物。
这广安府败坏的根源又在哪?
季尘当即想到了那粥铺的王廷禄。
今日下午折返时,那粥棚里的王廷禄简直和刘清玄在时判若两人。
他当时躺在摇椅上手里捏着一把折扇,时不时扇动几下,仿佛那窝棚区的污浊空气会玷污了他的高贵身份。
季尘想到这人应该也算是个什么官,因为施粥的活也全是周围的小吏在干。
“这人,既不懂百姓之苦,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真不知道他是真坏还是假蠢。”
当时的王廷禄即使是看到自己过来,也是对着百姓一副下巴微微抬起鼻孔朝天,眼神中满是不屑与傲慢的样子。
他刺耳的尖叫似乎还环绕在耳畔。
“都排好队!别挤!再挤就别想领粥了!”他当时这么喊着,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合上,指了指队伍中一个瘦弱的老妇人,“你,站到后面去!别挡着路!”
那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挪动脚步,手里捧着的破碗几乎要掉在地上。
当时她的眼神中满是惶恐和无助,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这明显不对。
“嘶——”
“这种人,要么是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要么是根本没把百姓当人看。若广安府内都是这种人,刘清玄此番行动恐怕就真孤立无援。”
季尘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过话说回来,刘清玄毕竟是京城人士,他的认知未必真与我相同。”
他的脑海中又闪过刘清玄的身影,那个从京城“神都”来的御史,虽然言辞恳切,但终究是出身高贵,哪怕童年再凄苦,也未常真正体会过偏远地区百姓的绝望。
“但无论是真要改革变法造福万民,还是借助改革之名于朝堂上党争,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我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
季尘心中暗暗思忖,但只要他对计划有益,那就是件好事。
怒火逐渐变为了冰冷的杀意。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一时的愤怒而乱了方寸,一切都应按照事实评判。
无罪的留着一命,有罪的当场砍死。
这广安府的朝堂估计也烂了,若是把罪魁祸首抓起来,也够呛能给他们整死。
还是得靠自己。
季尘与陈二狗沿着城墙向南走了一段,忽然像是跨过一条无形的分界线,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脚下的烂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铺着白色粉末的整洁道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苦味,与窝棚区的腐臭气息截然不同。
季尘的脚步微微一顿,鞋底踩在坚实的路面上,脚下似乎是夯土路面。
他低头看了看,发现地上撒着一些白色的粉末,似乎是用来消毒的石灰,但其中又带着一股药物的苦味。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发现这里的房屋虽然形制与窝棚区类似,但明显是新造的,墙壁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泥浆痕迹,空气中也没有那种人待久了的怪味。
与刚才的环境相比,这里还算是人该住的地方。
“陈二狗,这里是哪?”季尘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陈二狗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回答:“季大人,这里便是刚才说的运河港口附近,再往南走就能见到那条运河港口。”
季尘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处。
他记得这里是西南水网中乾宁运河的自然流域段,若广安府是这缘宁州的经济中心,那此处的漕运业务一定十分兴盛。
一阵风从南边吹来,带着一股与雨水截然不同的潮气,其中还夹杂着微弱的鱼腥味。
这股气息证实了陈二狗的话,这里确实离港口不远。
“这里倒是干净,可我不信这干净之下没有隐情。”
“大人明鉴。”陈二狗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低声解释道:“因为这块地皮是缘宁商会特意圈出的地皮,专供港口的搬运劳力居住。”
“这便是你刚才说的不出力气就讨口子的其中之一?
陈二狗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正是。您也看见了窝棚区中的环境,外来人若是受不了窝棚区内的环境,就会选择出份力气到港口区当搬工。
那些携带全家逃窜至此的人更是如此,毕竟只要一人工作就可让全家人居住。老婆孩子都在此居住,港口搬工自然不敢别有二心。”
“走吧,去港口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