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屁股是屁股 脑子是脑子

众商贾提着衣摆,踮脚绕过满地的血肉狼藉。

为首那名带着玉冠的中年人是季尘认识的,他踏过凝结的血泊时,特意在季尘斩出的剑痕前顿了顿足,这才领着众人上前。

季尘不知道他心有余悸的表情是真是假,但看向地面上的尸体时的痛心不已应该是真的。

“老夫孟持忠,忝居缘宁商会会长。”那人长揖及地,向着二人一拜:“感谢二位壮士救命之恩,广安府内但凡所需,缘宁商会必鼎力相助,这些只是一点薄利还望二位笑纳。”

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两个份量相当实成的金元宝。

陆浩林指尖凝出冰霜,瞬息卷走一颗金元宝:“孟会长倒是识趣。”

这就接了?

季尘见此无奈的接下另一颗,他掂了掂金元宝的分量,发现这手感还不错。

紧接着各种刘富商、于富商、李富商挨个向前道谢,金条、银两、银票挨个奉上,很快两人的里怀就揣的满满当当。

这时刘御史带领一众官员向前一步:“诸位,不如我们先出去再谈此事可好?”

接着御史刘清玄和布政使邓义峰一同与数名工部官员上前,将挤在一起的众人驱赶出门。

季尘发现御史刘清玄手中的扇子似乎变了颜色,原本那把蓝的发紫的绸扇现已变成淡青色。

不仅如此,扇中的异鸟由站转趴伏在地上。

其余几名官员挂在腰间的官印正与那柄绸扇一同发散着蓝色的微光。

待战偶与人傀的残骸清理完毕,众人全部撤离盈信驿站之时。

沈青玄向那几人道:“工部的诸位可以歇歇了。”

散发着蓝光的官印迅速暗淡。

蓝光骤熄的刹那,驿站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接着在轰然巨响中,这座饱经摧残的驿站化作废墟。

刘清玄长叹一声,胸膛微微起伏。

今日之事终于了结,但——

线索毫无进展、宴席废话半天没吃几口、心源还扣去大半。

真乃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目光扫过季尘与陆浩林时却目光一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季尘正和陆浩林分食着背囊里最后一包烙饼,油纸包已经被雨水浸得发软。

他随手找了块干燥的木块垫在身下,又从富商那里借来一把大号油纸伞,深褐色的伞面上还画着季尘看不懂的鸟鱼图案。

将伞撑开后,他用麻绳将其绑在插在地面的玄钢天引剑的剑柄上,搭成个简易的避雨棚。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刚经历一场恶战,又将人傀和战偶的残骸搬出驿站。

他觉得自己又饿了,但幸好包里还有烙饼可以充饥。

他一边吃着,一边揉着被战偶腿鞭扫中的腰际,那力道着实不轻,震得五脏六腑到现在还在隐隐作响,连呼吸都带着些许刺痛。

好在把战偶砍死后心情舒畅了不少。

想到从傍晚到现在,自己已经吃了四十个烙饼,他不禁在心里嘀咕:季尘啊季尘,你怎么跟个饭桶一样。

可刚再咬下一口,那焦香酥脆的口感又让他忍不住感叹——

真香!

陆浩林也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吃着,薄唇紧抿,似乎在思索什么。

季尘注意到他进食时,一道发白的寒气顺着嘴角往下淌,在胸前凝结成细小的冰晶,这想必是寒粹凝脉决的副作用。

看着他那一身缠满的绑带,不知道是为了防止寒气外泄,还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

自己姑且算是得到了陆老哥的信任?

季尘忽地用剑鞘挑起那团渗血的粗麻布袋,暗红血珠正顺着布纹滴在泥地上:“这是什么玩意?“

“战利品。”

这场战斗里有什么能当战利品的?为什么这战利品还在滴血?

似乎是听见季尘的疑问一般,陆浩林打开麻袋的开口,袋底是一堆带着筋膜和肉块的不规则粉紫色晶体。

“这些是我从人傀身上扣下来的蕴灵晶,到了城里可以换钱。”

“啊?不会爆炸吗?”

“做炸弹属实是浪费,这可是上好的铸剑材料。”

“按规矩我该分你一半,你是直接要材料还是要钱?”

季尘盯着那堆粉紫色的晶体,隐约还能看见筋膜上残留的暗红色血迹。陆老哥这么强的人怎么会缺钱?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算了,自己看这玩意就吃不下饭,光是想到那些晶体是从人傀身上硬生生抠下来的,胃里就一阵翻腾。

干脆全给他吧。

季尘端详了一番袋子里难以描述的一团,又瞧向陆浩林裸露在外似乎闪着光的双眼:

“拉倒吧,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时,御史刘清玄缓步走来,官靴踩在泥泞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刘清玄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这饼可分润些许?”

季尘捏着油纸包的手指骤然一紧。

眼前这位可是京城来的御史,怎会看得上这等平民吃食?

莫不是另有所图。

他暗自警惕,却面色不显:“御史大人也咽得下这粗面饼子?”

刘清玄猝然沙哑:“神都夜宴从来不为破落户设席。”他指节似无意识般的轻抚系在扇骨上的平安结。

“在我十六岁考取举人之前,我与小妹二人相依为命每日食不果腹,莫说此等平民食品,哪怕糠饼也要两人分食。”

他说这话时,目光望向远处的雨幕,仿佛在回忆什么。

身世这么可怜?真的假的?

季尘的怀疑更甚,他不露声色的从油纸袋里分出三张饼,状似随意地递过去,实则紧盯着对方每一个细微表情。

刘清玄接过饼道了声谢,动作自然流畅,咬下一口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吃相也比季尘优雅的多。

这吃相...季尘暗自思忖,想当初自己刚穿越来时,咽口粗粮都觉得剌嗓子,足足适应了三年才习惯。

若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豪门子弟,断不会这般从容。

待三人吃完,刘清玄用绸扇掩面,将最后一点饼屑拍进嘴里,这才开口问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季尘。”

“陆浩林。”

只见刘清玄在手心一敲扇子,喃喃自语了几声:“姓陆...使冰霜剑法...携清银锐剑。”

“可问阁下是玉露洞天传人?”

陆浩林不语,只是微微点头作为默认。

“早听闻阁下与欲魔教有过节,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陆侠士相遇,刘某感谢陆侠士的救命之恩...不知这位是?”

“我?我俩今天刚认识,我应该算是顺道掺和进来的。”

“萍水相逢拔刀相助...能在这修罗场里挺身而出,阁下当得起一声季大侠。”

这时驿站后院突然有木板吱呀作响,几道身影从柴房茅草堆里钻了出来。

季尘眯起眼睛,见其中三人的装束格外眼熟。

离近一看才发现,刚才盈信驿站里那三人居然还活着。

这一遭没死还真是命大。

刘管事拽着烧焦的账本,哆哆嗦嗦地蹭到商贾刘委真跟前:“叔父...这...我...“

刘委真甩开沾上炭灰的衣袖,眉头紧锁:“行了,这驿站主楼塌了没一年半载修不好,你先回家待着吧。”

这时,几个粗布短打的车夫从柴房另一侧钻了出来,正拍打着身上的草屑。

待季尘一细问才得知,原来他们因身份低微不得入内,反倒因祸得福,在欲魔教突袭时全躲进了柴房幸免于难。

看着他们熟练地安抚受惊的马匹,季尘心想得亏这些车夫还在,否则满院子的老爷们怕是要在这站到明天。

就是不知道一会是怎么个说法。

过了不久,车夫们将马拉到官道上列成一行。

李姓富商踩着满地碎瓦上前,拱手道:“往南二十多里尚有座鸣祥驿站,诸位大人若不嫌弃...”

“启程吧,二位也请随我上车,刘某还有些事想请二位一叙。”

刘清玄绸扇一挥,御史马车的楠木车门缓缓打开。

他上车后朝两人招手,季尘与陆浩林对视一眼,踩着车辕也钻了进去。

季尘心想不用回破庙过夜倒是一件好事。

车轮转动,刘清玄双手结印,一道蓝光扩散到马车结构之中。

他手中的绸扇轻摇,扇面上那只异鸟抖了抖羽毛,眼中闪过一丝灵光。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二人:“马车已被我布下隔音阵,这下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谈了。”

季尘警惕地往后靠了靠:“谈什么?”

“聊这缘宁州风云变幻,不知二位对变法一事有何高见?”

刘清玄话音未落,扇中异鸟忽然直起身子,锐利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

“不关心。”陆浩林冷冷答道。

“我不道啊,什么变法。”季尘一脸茫然。

扇中异鸟微微颔首,刘清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器灵反馈,二人所言皆为真话。

他轻摇绸扇,继续说道:“刘某想请二位助巡州一臂之力,这缘宁州虽是变法派发迹之地,如今却成了商党的老巢。

我身为变法派中坚,在此地处处受制,急需二位相助查案。”

刘清玄心中暗想,若是这二人真有政治倾向反而不好请求两位做事。

但这二人一个是雨露洞天传人、一个是北境边缘人士,正好实力够强的同时也不怕本地势力的干涉。

“待遇按顶配大内侍卫标准,酬劳由皇家内帑直接拨付,不走缘宁州私库。”

他说着,注意到陆浩林在听到“报酬”二字时,器灵反馈似乎有所意动。

“监天司的党争,为何要牵扯武修?又为何偏偏是我们?”陆浩林依旧狐疑。

季尘插不上嘴也不知道两人谈论的是什么事,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是我该知道但是不知道的?

这地方有没有图书馆啊,救一救文盲!

刘清玄斜倚车厢,合拢的扇面在掌心轻点:“我请二位,是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顿了顿,“我们都怀揣着秘密。”

“刘某乃真心实意恳请二位的帮助,为表诚意我可以先向二位坦露我的。”

“听完你的秘密,我们还有退路吗?”陆浩林眯起眼睛。

“当然,”刘清玄坦然道,“因为此事与欲魔教有关,而且很快就会人尽皆知。”

“欲魔教?”陆浩林眼中寒光一闪,“我正好和他们有些过节。”

这雨露洞天传人果然与传言中一般,与欲魔教有仇。

刘清玄心中一喜,只要说服了他,那位情况不明的北境人士就好劝诱多了。

他坐直身子,神色凝重:“我本是为赈灾案而来,想借此打击商党,但就在出发前,卜算司突然算出一卦。

缘宁州的欲魔教将掀起一场祸乱,若不及时制止,必将危及整个大旸。”

“卜算司向来中立,此卦可信度极高。在各方压力下,商党勉强通过了巡查议案,但通过归通过,各方的肘掣自然少不了。”

陆浩林点头道:“卜算司我倒是知晓,能让两党达成一致确实也非他们不可。”

器灵反馈此人已被动摇,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刘清玄叹了口气:“但欲魔教最擅长的就是隐匿于市井之中,刚才驿站遇袭一事就是欲魔教的手笔,此事关系重大,我急需两名信得过的帮手。”

他突然正襟危坐,双手合拢举至眉心,向二人一拜:“恳请二位助小生一臂之力,以拯天下苍生。”

绸扇蓝光一盛,异鸟昏死过去。

陆浩林霍然起身,扶住他的手肘:“刘御史使不得,若是清剿欲魔教我自当效力。”

“但我尚有要事在身,无法日夜相随。”

“无妨。”

刘清玄顺势起身,收起绸扇。

“只需在关键时刻出手即可,小生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季尘摩擦着天引剑的剑柄,突然开口:“若真能救百姓于水火,也算我一个。”

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好像核心是为了天下百姓。

反正自己初来乍到尚无去处,若能谋个朝廷编制倒也不错。

大不了提桶跑路。

不知道师傅说的天道已崩是怎么个崩法,这一切看起来明明都很正常。

只是这变法派与商党的纠葛...

清查缘宁州欲魔教之事,和搅动商党老巢之间真有区别吗?

刘清玄的绸扇“啪”地展开:“如此便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