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身才落拓

铜雀纹鎏金香炉升起袅袅青烟,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泛着琥珀色光泽。

郭嘉斜倚在蜀锦软垫上,指尖摩挲着情报密信上暗绣的竹纹,目光却穿透雕花窗棂望向庭中正在排演的舞姬。

十二名身着鲛绡的少女随编钟声旋身,腰间金铃在暮色中叮当作响。屏风后转出怀抱琵琶的绿衣歌姬,朱唇轻启唱起新填的词句。

郭嘉突然将酒盏重重按在紫檀案几上,惊得阶下抚琴的乐师指尖一颤,他望着惊惶跪拜的乐班,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惊起檐角铜铃上的白鹭。

缩在角落的绿衣美人忽然被拽住手腕,琥珀酒液顺着雪白脖颈滑进衣襟。

“大人...”她战栗着不敢动弹,郭嘉却已松开手,目光越过翩跹的舞姬望向虚空。

铜镜映出他眼底的清明——这满室奢靡不过是他刻意织就的伪装。

“都退下。”当最后一片石榴红裙裾消失在屏风后,郭嘉从暗格里抽出羊皮地图。

太行山脉像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冀并之间,他蘸着酒液在案上画了三个圈,正是戏志才信中提到的伏击点。

窗棂突然轻响三声,典韦铁塔般的身影投在茜纱窗上:“颍川来信,赵先生已将盐引换成了辽东战马。”

侍者捧着镶玉铜盆进来,正撞见郭嘉披发立于军事舆图前。羊皮卷上朱砂标注着太行山贼寇的动向,墨迹未干的竹简堆满案头。

“昨夜送来的并州急报呢?”他头也不回,湿发滴落的水珠在舆图洇开血渍般的红痕。

“大人,袁公召集群臣议事。”典韦的声音惊起檐角铜铃。郭嘉将最后半盏冷酒泼在星台上,看着酒液在青砖缝里蜿蜒成河洛之形。

邺城军帐内,袁绍抚摸着青铜剑柄上的蟠螭纹,目光扫过帐下谋士。午后的阳光穿过牛皮帐顶,在审配的玄甲上投下斑驳光影。

“今贼臣作乱,朝廷迁移。吾历世受宠,志竭力命,兴复汉室。然齐桓非夷吾不能成霸,句践非范蠡无以存国。今欲与卿戮力同心,共安社稷,将何以匡济之乎?”

“禀明公,当务之急是开凿漳水十二渠。”审配展开水利图卷,手指划过邺城周边的田亩,“若能引水灌溉,三年可增粮百万石。”

逢纪立即接道:“臣以为当募新军五万,重甲骑兵需配双马...”他话音未落,许攸已抚掌笑道:“何不与黑山贼媾和?许其归降,既可充实兵源,又能...”

郭嘉倚在青铜灯树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灯盏上的饕餮纹。这些建议在二十世纪史书中早有记载,他太清楚袁绍好大喜功的为人了——不是切实的方略,而是能匹配野心的颂歌。不过他可不会贸然出头,秉持低调,沉默不语。

“奉孝以为如何?”袁绍突然发问,帐中顿时寂静。

郭嘉整了整青莲纹锦袍的广袖,袖中藏着的犀角算筹硌着腕骨。他起身时,腰间十二环蹀躞带上的玉珏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

郭嘉缓步走到舆图前,广袖带起龙涎香的涟漪:

“将军弱冠登朝,则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则忠义奋发;单骑出奔,则董卓怀怖;济河而北,则勃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

“虽黄巾猾乱,黑山跋扈,举军东向,则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众北首,则公孙必丧;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他每说一句,袁绍的脊背便挺直一分。

郭嘉继续说道: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当说到“迎天子于西京,复宗庙于洛邑“时,袁绍突然大笑起身,腰间玉珏撞击出清脆声响。

“迎大驾於西京,复宗庙於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比及数年,此功不难。”

袁绍喜曰:“此吾心也。”当即提议加封将军,那刻意抬高的声调里藏着试探。

郭嘉伏地谢恩的姿态比往常更低三分,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听见自己清朗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嘉寸功未立,岂敢受此殊荣?”

说实话,郭嘉也没想到袁绍竟然出手阔绰,对自己竟然能提议加封将军,一时间对袁绍的态度稍微有些改观。

毕竟只有自己的保护伞越干越好,自己的产业才能越干越大。

等到晚上时候,郭嘉还是决定私自找到袁绍,给与他一些客观实际的建议。

三更梆子响过,郭嘉披着墨狐大氅穿过曲折回廊。袁绍书房外立着八名持戟甲士,见到来人却齐齐退开——这是白日袁绍特意交代的殊遇。

郭嘉想要给袁绍留下一个好印象。特意换了素色深衣,腰间只系青玉环佩。

廊下的青铜雁鱼灯突然爆出灯花,映得袁绍案前堆积的竹简泛起金红光泽。

“奉孝来得正好。”袁绍放下虎符,案上摊开的羊皮舆图还沾着河间郡的尘土。

郭嘉可太明白历史的走向了,前世的史料一幕幕展现在眼前,他对后面即将发生的历史一清二楚。

不久之后,青州的黄巾军复起,进攻兵力空虚的渤海。公孙瓒猛男降临,冀州半数归降。此外对于太行山的未知数更是不得不防。

于是郭嘉开始思索破局的办法,沉思片刻后谏言道:

“臣闻北寇刘铭世深入太行,其部善山占地,犹如悬刃于顶。若贼寇相为犄角,则难以备之,当早为之所。公孙伯珪者,矜名自喜,首尾不顾,宜早图之。”

“张郃将军治军严整,宜委以专任。使募劲卒于渤海,利甲兵以精器械,则北可遏公孙之锋,南可图中原之略。明公率劲旅于邺,伺机而发,届时冀州可尽收,并州亦将归附,则霸业可成矣。如此三镇连衡,六郡辐辏,天下不足定也。”

(北边贼寇刘铭世深入太行,是悬在头上的利剑,如果贼寇相互响应,就会难以防备,我们应该趁早最好准备。公孙瓒此人一旦名望加身,就会不能自己,顾头不顾尾,我们应该早早谋划。)

(张郃将军治军严明,应该将这个事情委托给他。在渤海招募重兵,配备最精良的武器,就可以北遏公孙,南图中原。而袁公你在邺城率领精锐的军队,等待时机,到时候则尽收冀州,还能收服并州,则大业成矣。)

袁绍眼中闪过他熟悉的精光——那是史书记载官渡之战前,袁绍决定亲征时的眼神。

郭嘉凝望着袁绍在时光刻刀下愈发深邃的面容,那风霜侵蚀却难掩其英武的轮廓,恍若一柄藏锋于鞘的青铜古剑。

斑白鬓角下,将军眉宇间沉淀的沧桑里,仍镌刻着往昔峥嵘岁月的锋芒。

恍惚间,金戈铁马的战鼓声穿透岁月尘埃,旌旗猎猎中那位横槊赋诗的少年统帅,正踏着血色残阳策马而来,银甲映照着中原万里山河,却在与此刻烛火摇曳的静默面庞重叠时,碎作帐中飘摇的灯花。

夜风卷着沙粒扑进帐中,案头未干的檄文突然腾空而起,如白幡飘向漆黑的苍穹。

“此正合我意!”袁绍霍然起身,犀角带扣撞得案几摇晃。袁绍突然按住他肩膀,力道大得惊人:“有奉孝在,何愁大业不成?”

镶着东珠的护甲硌得郭嘉生疼。他解下腰间蟠螭玉带钩掷给郭嘉,这是当年讨董时得自武库的珍品。

月光透过云母窗格,在青砖地上洒下霜色。郭嘉走出书房时,望见北斗七星正悬在冀州牧府邸的飞檐之上。

他拢了拢大氅,嘴角扬起微妙弧度——这步棋若能落定,两年内便可切断公孙瓒与黑山贼的联系。

然而时间飞逝,邺城秋风呼啸,郭嘉站在城楼上看着操练的新兵。他们手中的环首刀还是旧制,渤海水军旗号始终未见。

“袁公可曾调拨铁匠营?”他转头问郭图,呼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郭图抖落貂裘上的雪粒,诧异摇头:“帐下近日都在议论立嗣之事,未曾听闻...”话音被北风吹散,郭嘉望着远处太行山脉的轮廓,忽然轻笑出声。

“带不动,真带不动。”郭嘉此刻内心无语。

但是郭嘉还是心中抱有一丝希望,亲赴袁绍府邸询问战略延误之事。穿过三重朱门时,他注意到庭中停着装饰华丽的安车,那是汝南袁氏宗亲的制式。

果然,当郭嘉提及渤海驻军之事,袁绍抚着新蓄的短须笑道:“奉孝不知农时乎?粮仓未储,怎可劳师动众。”

“况且审正南说当今新克冀州,当以人心为要,当今百姓思定,未宜起兵兴戈”

“奉孝之策,宜当徐徐图之。”话音未落,内室转出袁尚身影,少年手持的犀角弓上还沾着新猎的雁羽。

郭嘉无语凝噎,知道此刻多说无益,随即告辞。

当夜郭府的聚会上,郭嘉将酒盏重重搁在石案上,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

史书所言不虚,袁绍果然多谋寡断,那夜书房中的雄心壮志,终究化作了雪地上转瞬即逝的足迹。

他揉着气疼的太阳穴,青瓷酒盏映出眼底跳动的烛火。郭图与辛评交换个眼色,各自端起酒壶替他续杯。

辛评的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奉孝何须心急?袁公最重资历...”话音未落,郭嘉突然拂袖起身,带翻的酒杯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水痕。

廊下悬挂的青铜惊鸟铃叮当作响,惊得郭图手中酒壶险些脱手。

郭嘉叹息道:“夫智者审于量主,故百举百全而功名可立也。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难矣!”

(“明智的人能审慎周到地衡量他的主公,所以凡有举措都很周全,每计谋都能实现。而袁公只想要仿效周公的礼贤下士,却不很知道使用人才的道理。所以计谋多端而缺乏要领,好出计谋却不能决断,要是遇上大难,就身危了。”)

从此郭嘉决定不再为袁绍出谋划策。暂时以生病为由,不在参加袁绍的议事会议。

几日后郭府闭门谢客,戏志才在密室点燃艾草遮掩汤药气味。典韦发现最近总有人夜探郭府库房,那些人身手不像袁军,倒像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死士。

郭嘉在密室召见所有心腹。许褚扛来的木箱里堆满各地郭氏商铺的地契,戏志才展开的舆图上标注着三十六处秘密粮仓。

当徐庶的来信说到交州船队已备妥时,窗外突然传来信鸽扑翅声。

郭嘉拿出了当年在洛阳,仙聚楼楼主给予自己的令牌,只见令牌上赫然一个“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