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虎肉冰鉴存,先生喜娥媚
- 人在元末,小明王是我弟?
- 装作鸿儒的白丁
- 4235字
- 2025-04-16 22:59:29
彭大顺着儿子所指方向一看,但见几辆马车自官道尽头驶来,车周影影绰绰,离近了一瞧,都是些持朴刀,扛棍棒的汉子,拱卫马车两侧。
“诶——!来者可是毛贵毛兄弟?!”
彭大喊了一声,那群汉子顿时警觉,然而不待他们开口喝问,当先那辆马车之上便跳下一个彪形大汉来。
这大汉身着短衣,敞怀露肌,手持马鞭,腰间挎刀,那是威武不凡。头绑赤帻,又叫人不免联想那颖上红巾。此刻他一步从车头跃下,皱眉打量着立在前方道上的二人,忽而眉舒目展,哈哈大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彭老哥,萧县据此不知几里,这般远迎,可折煞兄弟我了。”
“你我兄弟,何来折煞一说?”
彭大笑眯眯的招手,毛贵离开马车,凑了过来,不过一日不见,二人却嘘寒问暖,好一阵寒暄。
彭早住呢?
他正在打量毛贵。
对这位在龙凤北伐时一众战斗爽的将领之中,为数不多懂得战后当治,并任用元廷故吏,兴办屯田,稳定官、民之心的智将,彭早住也是好奇得紧。
几番打量之下,还真叫他看出了点奇异来。
这位毛叔父生的是浓眉大眼,但神色憔悴,眼神黯淡,眼圈发黑,眼下还有眼袋,显然近日未得安寝。颔下的须子十分杂乱,一看便没有梳理,也不知是家中无有婢女,还是匆忙出门闹得。
彭早住正琢磨呢,与毛贵闲聊的彭大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把他揽了过来,冲毛贵介绍道:“这是犬子,彭早住。”
“侄儿见过叔父。”
彭早住躬身见礼。
“哦?”毛贵看了过来,面上一副饶有兴趣的神色,“这便是提前言中范孟自立,红巾聚义的少年英雄?果真英武不凡!”
“起初我还不信,直到彭老哥在酒宴上,一字不差的背出范孟公所题诗句,这才晓得,没有夸大,嗯,没有夸大啊!”
毛贵抚掌大笑,言语之间满是赞赏。
“嗐,什么不凡啊?”彭大压了压扬起的嘴角,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自矜道:“他就是脑子转的快,没啥大不了的。”
毛贵见状乐了,“要不说咱侄儿有福呢,刚夸两句,看给老哥喜得,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诶对,说起来,前些年有个扬州的商贾运粮北上,结果运河堵塞,几千石粮米全砸手里了。咱慷慨解囊,出手相救,那商贾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当即便赠了几匹瘦马,又送了位大家来调教声乐歌舞,在咱家里组了个词曲班子。”
毛贵说着,还朝彭早住挑了挑眉,一脸的调笑道:“我看贤侄也到慕少艾的年岁了,不若到咱家里听听词曲儿?看上谁就跟叔说,直接挑走就行,不过那个叫胭脂的词曲大家你可别选,那可是老关求而不得的心头好!”
“额……”
彭早住越听越觉不对,到最后已然汗颜到不知说什么好。
虽然彭早住晓得,毛贵这是以此来拉近两家之间的关系,只要他真去挑了,那不管当外室还是做小妾,毛贵都不会亏。
可哪有长辈一见面就送女人的?
偏偏他还没法说什么,歌伎妾室于古代就是玩物,文人墨客以相赠为雅事。
最出名的就是一蒋姓友人看上了苏东坡的妾室春娘,苏东坡欣然应允,春娘羞愤之下撞槐而死。
虽然苏东坡跟苏轼有很大区别,前者为后者之衍生,并以此为基础虚构了如苏小妹,佛印,还有河东狮子吼这些人物与故事。也就是说春娘撞槐的真实度,就跟海瑞杀女一样,非常值得怀疑。
但是,苏东坡流传于世的赠妾事件不只这一起,而且,既然能流传下来,那么空穴来风,赠妾不说流行,文人之间肯定也不排斥,甚至有点推崇,当然,推崇的同时也要zzzq一下,让这个小妾撞死以守节。
看着言笑晏晏的毛贵,彭早住觉得有点牙疼,将欲开口,不耐烦的声音于旁响起。
“去去去,甭整这有的没的了,东西带了吗?”
微微偏头看去,却是老爹彭大出言解围,彭早住这才松了口气。
再聊下去,他就只有说些“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一类的话来强提价值,以义压人了。
“某办事你还不放心?”拉近关系不成,毛贵也不在意,他自信的拍了拍胸脯,往身后马车一指,“夜来后晌就预备好了,这不,都在里头装着呢。”
言讫,快步走到头辆马车跟前,把那车头的帘子一掀,霎时间,凉爽的冷气弥漫而出,糊了跟上来后往马车方向探头的彭大一脸。
“怎地这般凉快?”
彭大抹了把脸,有些诧异的问道。
借着天光向马车内一瞅,见得座座四方木箱罗列,铺满了马车,缕缕白色寒气袅袅升起,却又被安在车内壁上的被褥阻隔。
“这是……冰鉴?”
虽然并非铜铁所制,外亦无雕刻装饰,但彭早住还是一眼认出这些大小不一罗列在马车中的木箱,便是鼎鼎大名的古代冰箱——冰鉴。
此物战国时便有,多为青铜所制,并无甚么技术含量。找个容器,以冰充填,再放需降温之物便成,三尺小童都会。为数不多需要工匠的地方就是其造型和花纹部分,华而不实。
如此简单的东西,之所以没有飞入寻常百姓家,就是因为夏日炎炎,冰块难见。
人有钱的地主老财,勋戚权贵,都是在上冻的三九天,叫下人去江河湖泊现挖。亦或是以银钱购买,再放到专门的地方保存到夏天,因天气变化还会有损耗出现,其中所费之巨,堪称是在烧钱。
一口气整出那么多冰鉴来,整个马车都快成大号冰鉴了,也不知要用掉多少冰块。而这位毛叔父,眼睁睁看着用钱烧出来的冰块融化,眉头不皱一下,何止是老爹说的“豪爽”,简直就是豪奢了!
对于豪爽,不对,豪奢的人,彭早住一向佩服的紧。但同时,他也明白,毛贵彰显财力,展现价值,是属于后世阅兵般的秀肌肉。
见了这幅令人令人咂舌、咋舌、瞠目结舌的阔绰情景,如若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田舍翁模样,那在人心里,可是十分掉价的。
“怨不得叔父坐在马车头上,原来是冰鉴凉爽,冷意习习,帘布遮之不住,坐在车头,正好纳凉啊!”
毛贵见说哼哼一笑,双手抱起直晃,一副告饶模样,“贤侄莫取笑我了,还不是家中无有能御马之人,只得亲自出山,吹了半晌寒风,老腰都僵喽!”
说罢,他还像模像样的揉了揉后腰处,逗得众人是忍俊不禁。
欢声笑语之后,驽马嘶鸣,驶往萧县的车队再度启程。
路上,彭早住百无聊赖的走在马车侧边,不时于道旁拔一根狗尾草,捋掉草籽又甩手扔掉,随即机械般的将草根含在嘴里,双目无神。
人在思考时往往会有一些奇怪的行为,有的会来回踱步,有的会自言自语,而彭早住的行为,就是含草根并发呆。
这还是上辈子,小时候,多次爬树掏鸟蛋,下水抓鱼不成,被追来的母亲提溜回家打了一顿后,彭早住靠着门槛,叼着根半残的狗尾草,看着夕阳怀疑人生时留下的习惯。
只是这辈子遇上的野生狗尾草有点多,彭早住的习惯稍微变异了些许。
一旁,早就习以为常的彭大缓缓打了个哈欠,看都没看嘴里叼了十来根草,不时还无意识嚼动两下,好似反刍的牛一般的彭早住一眼——反正儿子想完也得找咱商量,多少年了都这样,有甚么好奇的?
“爹。”
“想完了?”
彭大好奇问道。
“呸!”
彭早住扭头啐了一口,将草根尽数吐出。
你别说,还有点甜。
彭早住笑了笑,随后竟也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爹,毛叔父之前提到的那个老关是谁啊?”
“你寻思半天就想这个了?”
“那不然呢。”
那自然不是,他还想了很多流水席开时可能会遇到的突发情况,以及如何防备与应对,比如刘横来打秋风,县令突然要辟彭大为捕头,探马赤军强征猎虎的几人为兵啥的,只是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彭大却不知道这些,他扯了扯嘴角,突然有些心累,沉默片刻后,意兴阑珊的道:“此人姓关名铎,字大铃,正巧也在队中,你回头看看,那个作书生打扮的便是。”
彭早住扭头,见一众汉子皆着短打,唯一人面容白净,头戴缁布冠,身穿青色襕衫,一副书生打扮。
却又掖了袍服下摆,扎了袖口,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赶路方便特意弄的。
此刻见他看来,嘴角轻扬,温和一笑,微微颔首,倒算是打了个招呼。
只是……
想到毛贵特意嘱咐的那句里头,什么“词曲大家”、“求而不得”、“心头好”,彭早住看着这位风度翩翩的书生,突然有点不忍直视。
妈的,辣眼睛。
“看见了吗?这都没看见?”
彭大见他半晌不吭声,以为没看见,又开口提醒道:“一帮短衣,就他穿长袍,还扎了大袖口,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当然看见了,”
彭早住啧啧称奇道:“就是没想到,这般相貌堂堂,温文儒雅之人,竟然如此的……”
如此的闷骚!
就是这人的名字,莫名有点耳熟。
关…铎?
等等!
彭早住身形一僵,耳边,老爹故作神秘的声音缓缓传来。
“你别看这关铎痴迷于女子,好似早晚要死在女人肚皮上一般,其实啊……”
彭大压低了声音,悄咪咪的说道:“他还是位红巾好汉!”
言讫,他干咳两声,一脸的高深莫测,似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密。
彭早住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僵住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渐渐舒展。
他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名耳熟了。
“这关铎……是不是还有个唤作‘先生’的诨号?”
“嗯?”
……
萧县,燕城镇。
“我说老李啊,还没到吗?”
“就是,这些玩意儿可不轻快。”
土路上,被彭大“吓跑”的李喜喜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身边还多了几个汉子,皆肩扛背负着些矩形木棍,上还有些凸凹之处,让人不免想起一种源远流长的构架结构。
——榫卯。
“路得一步步走,着啥急啊?老李我少你们一个子儿了吗?”
李喜喜空着双手,吊儿郎当的走在最前头,闻言回身道:“你们几个,甭跟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有钱拿不说,到了地方,在嫂嫂那认个脸熟,流水席上,指不定还能多吃几块虎肉,咱几个要不是街坊邻识的,这活计我找谁干不行?”
听到能多吃虎肉,几个汉子眼睛顿时亮了,虽没人开口,步伐却在不经意间加快了几分。
至于拿钱……
你是指在今年元廷开河变钞之后,物价腾贵,价逾十倍,江浙两百贯才能买一石粮食,并且有价无市,大都五百贯都买不到一斗小米,百姓普遍用来糊墙铺地的大元宝钞吗?
那很好了。
片刻后,彭大家门前,彭淑慧打量着面前的几个汉子,好奇问道:“李叔,他们扛的都是什么?”
“这些是叔叔我给你家娘亲打的桌椅。”
李喜喜笑着说完,神色和蔼的问道:“有没有欺负新来的弟弟?你爹爹呢?”
“才没有!”
彭淑慧有些心虚的否认,眼珠滴溜溜转了转,似乎也觉得自己底气不足,犹豫了一下,岔开话题道:“爹爹和大兄出门了,不过娘亲在屋里,我带你进去吧!”
“额……”
这下轮到李喜喜犹豫了。
他从门口跟这小妮子侃了半天,就是在等彭大或者彭早住出来,没想到爷俩都不在,家中就杨氏一个大人。
他还寻思跟彭大商量商量怎么张罗晚上的流水席呢。
现在看来只能去找续继祖那小子了——薛显在杜楼镇,没必要舍近求远。
“嫂嫂且在屋中安坐,小弟家中也无甚稀罕玩意,索性拿了两张椅子,一座木桌,权当随礼。”
“那便多谢叔叔了。”
温婉的声音与屋内传出,李喜喜客套了两句,又取工具将桌椅组装好,跟蹲在一旁看完全程的彭淑慧嘱咐好后,正欲起身归家,却见几个汉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你们咋还不走?”
李喜喜一脸诧异。
“那什么……虎…虎肉。”
一个汉子扭捏着提醒了一声。
李喜喜无语了。
“彭老哥猎虎时咱也上阵了,几块肉还做不了主?馋的你们!都滚都滚!”
“诶,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