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日,大日横空,
西南蛮荒地,
一处木屋,
众人身穿布衣在屋外等候,来回踱步,眉目紧锁,长吁短叹。
“如今我姜家登仙失败,被那王家流放到这南荒,如今家主也在病榻,唉……”
“若家主真有些什么,难道要靠宝玉吗?”
“虽然宝玉自巨变以来,性子已改了许多,但……”
“……”
有人欲言又止,眼睛偷撇着不远处的一个布衣青年。其身材欣长,五官俊朗,即便身穿一身布衣,位居人群之中,鹤立鸡群,正目光呆滞,看着斑驳木门。
这青年名唤姜道明,姜家族长嫡子,生来便有一块宝玉傍身,故小名又作宝玉,
早些时候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
平日中也只好和女子玩耍,常说“女儿是水做的,男儿是泥做的”,“男儿皆污浊不堪”这类混不吝的话语。
稍有不顺心,便摔玉明志。
因为那宝玉,
家中之人也都宠着他,由着其性子来,甚至就连家族中的承运仙者,炼气士也都不会驳了其性子。
可如今,
家族与人争斗失败,中道衰落,被流放在乡野之间,那原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模样只余下白茫茫一片大地。
族中炼气士死伤殆尽,
唯一一位仅存的炼气士,族长也在这破旧小屋中,病痛缠身,命不久矣。
家族危急存亡之际,
姜道明这个“宝玉”,长房嫡子,能够肩负起重担,保障家族传承吗?
若他不行,家族之中又有谁能担此重任?难道姜家传承,就要在他们手中断绝?
不少人心中都闪过担忧,甚至有绝望郁结之感。
昔日那个辉煌万世,世代华衣的姜家,怎会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到底是谁错了,还是......所有人都错了。
那被众人注视的姜道明,只是盯着斑驳木屋,目光呆滞。
不多时,
从房屋内走出一白衣老者,其鹤发童颜,养容有术,周身白衣也有上好丝绸制成,缕缕仙气萦绕。
四周姜家族人看到白衣老者走出,纷纷围了上去。
“华仙医,家主如今状态如何?”
“有华仙医,家主定然会没事儿的吧?”
“华仙医医科圣手,怎么会医不好家主......”
“......”
众人七嘴八舌,大多是对白衣老者的追捧,脸上满是殷切,内心全是期盼,若是家主能活下来,凭借家主炼气士实力,他们哪怕没有富贵日子,至少也衣食无忧。
白衣老者何尝不知眼前众人心思,可看着众人模样,微微摇头。
众人见状,脸色霎时间便是一片灰白,身姿也摇摇晃晃起来,更有甚者,倒在地上,宛若被某种东西抽干了力气。
其中百态,不一而足。
白衣老者没有理会,看向一旁姜道明:
“道明,姜家主要与你交代些事情。”
听到这声呼唤,原本神情呆滞的姜道明双眸恢复清明,对着白衣老者躬身道:
“劳烦华仙医了。”
白衣老者道:
“我与你父相识一场,这点儿事情,应有之理。”
姜道明却也没再说什么客气话。
如今姜家倾覆,愿意在这个时间段帮助姜家的极少,华仙医能在此刻伸出援手,已是天大恩情.......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只是......
姜道明心中又涌现出诸多猜想,但这些都如无根浮游,便像是苍蝇乱飞,惹人心烦,
他压下这诸多思绪,伸手打开木门,进了屋内。
屋内摆设简单,
不过一床榻,一座椅,以及一些闪烁灵韵光泽的草药,空气中也氤氲着些许仙气,闻之心旷神怡。
在那床榻上,
卧着的便是姜政,这是姜家家主,也是姜道明父亲,其双目浑浊,皮肤苍白,体态虚弱,浑身便像是没肉般,皮贴着骨,骨贴着皮,那皮骨之间,一道道若附骨之疽般的黑纹镶嵌其内。
“宝玉,你来了。”听到动静,姜政强撑着身体起来。
姜道明走到姜政身旁:“父亲。”
“咳咳......”姜政咳嗽两声:
“宝玉,你可知我姜家来历?”
“先祖乃神农苗裔,落于东海,繁衍生息,立国为姜,遂有姜氏。”
“不错,我姜家传承至今,已有万余年岁,而如今,在我这一代,落魄如斯,如今还身受王家法咒,命不久矣。”
姜政脸上满是自嘲,他握着姜道明的手:
“虽然我才疏学浅,只是庸人尔,但你不同,天生便携宝玉而生,有大气运,你才是能带领我族崛起的人啊。”
“可惜,我教导无方,致你年少荒诞,如今更是将家族带至如此境地,流落乡里,连累你遭受如此磨难。”
“你可曾怪我?”
姜道明摇头:“养育之恩......”
“如今只有我们父子,告诉我实话吧。”姜政盯着姜道明双眸。
“怎能不怪?”
“哈哈哈哈!”姜政却也不恼,大笑起来,连声道:
“怪我才好,怪我才好!”
话语间,姜政将手插进胸膛,从心脏中拿出三张符箓,这一过程并没出现丝毫血迹,伤口以一种令人咂舌的速度愈合,但他身上的黑纹也以一种令人咂舌的速度扩散着。
姜政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他将这符箓递给姜道明:
“这三张符箓,被我封于心脏中,精血相连,哪怕是筑基天人也难以推算,可放心使用!”
“一张乃天机推演真形符,隔绝天机,嫁接因果。”
“一张神识周行符,探明视线,鉴人心善恶。”
“一张运起天心符,其内蕴含一缕我姜家本运以及姜家传承,受之能得练气之资,辟修行之道!”
“凭其上灵气,每张符箓可用多次。”
“若能将这三张符箓物尽其用,我姜家便还有一线觉醒之机,吾儿或可为姜家复兴之主!”
“这便算是赎罪了......”
姜道明接过三张符箓,将其握在手心处,其上有着阵阵温热,好似是心脏的温度。
“如今家势衰微,但人皇在上,王家初晋郡望之家,牵扯因果极大,万不敢赶尽杀绝,切记,切记,万事忍为先,勿要急躁!”
姜政细言细语的叮嘱着。
姜道明握着姜政已枯槁的手:
“定不忘父亲教诲。”
姜政颔首:
“宝玉,再给我看一看你那玉。”
姜道明从怀中拿出一块小玉,这玉鲜明莹洁,呈现出晶绿光晕,即便在陋室中,也璀璨夺目,其上镌刻两个小篆字体。
【通天】
姜政攥着通天灵玉,手中青筋涌动,宛若大龙,眼中流露出万般滋味:
“宝玉,我现在还记得你出生时的模样,天放霞光,无数道纹宛若河流般流淌着,紫气东来三千里……当时我姜家筑基老祖宗出手,才下了这异象,只是可惜,若早知道我姜家会衰落,当时便不当让你扬宝玉名。”
“如今我也要走了,好好保护你那玉,不要被人夺走了,如今家族也要你来担负了,我应该好好……”
姜道明在一旁默默听着,
姜政絮絮叨叨着,声音却愈发微小,从清朗,到虚弱,再到小若蚊蝇……只至无声。
“扑通!”
宝玉敲击地面的清脆声音。
姜道明抬起头,
姜政周身布满黑纹,散发出诡异气息,眼眸虽依旧睁着,但其中已没有了神。
姜道明攥着三张符箓的手愈发紧了,符箓纸上出现深深褶皱,静坐良久后,才站起身来,用手拂过老者面庞。
他就在这样在一旁看着老者的面孔,
他总是感觉自己看见了许多,但仔细一想,看见的却都是回忆。
不知为何,
姜道明陡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用手一抹,
手的颜色便深了,
是水渍。
地上,通天宝珠闪烁晃动几下,
最后,
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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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祖生时,天放霞光,有一宝玉伴身,其上刻通天二字,时人异之,故常谓曰宝玉,明祖生性豁达,喜与家中女子玩乐,潜志于深宅,即至少年,家道衰落,被逐万里之遥,入荒野蛮地,绳床瓦灶,困苦如斯。”
“其父政垂危之际以三符赠明祖,曰王氏,吾仇也,与尔三符,其无忘乃父之志!”
“明祖受而藏之与庙。”
——《姜氏本纪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