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利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看见一位眼熟的大姐姐在给他擦拭身体,而他此刻好像睡在箱子里。
“你是谁?”
见孩子醒了,万钰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用一条长裙盖住雅利的脸。她相信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还能这么冷静的小殿下一定不同于别的小孩儿,一定能理解她接下来说的话——
“殿下,昨天发生了很多危险的事,在旁人看来你已经死了,所以你千万不要声张,乖乖躲在这里不要出去,我会找机会送你去见公主的。”
本来她的计划是今天用伪造的宫正令牌送人出宫,可是昨天的大火闹的动静太大,今天整个皇宫戒严,就连蓉贵妃都被限制在寝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禁。早上皇宫侍卫来搜过宫,目的倒不是雅利,而是几名逃脱的“刺客”,万钰将孩子藏在衣箱里,那些侍卫没想过小小箱子能藏人,只挑大的地方检查,反叫她们躲了过去。
雅利似乎真的明白了万钰的良苦用心,缩了缩肩膀,让自己沉入衣裳堆,压低声音小声问:
“是阿娘让你来救我的吗?”
万钰想了想还是撒了个小谎:
“是的,是公主派我来救你的,只要你配合我就能出去。”
“我想起来了,你是……你是那位哥哥的妻子。”
“那位哥哥”指的是杨永霖,但是住在东宫的那几天雅利只是远远看见他几次,没敢上前相认,他也感觉到阿娘不想介绍他俩认识。倒是这位姐姐,她做的点心很好吃,阿娘看她的眼神里有掩盖不住的喜爱,雅利记得她名字里有一枚“玉”。
“姐姐,如果被人发现你把我偷出来了,他们会不会伤害你?”
雅利单纯质朴的情感里不想要连累别人,尤其想到父亲为了保护他而死,那样的恐惧他不想再经历。
“别多想……”万钰刚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门外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一切,她赶紧把衣箱关起来。
闯进来的是萧蓉身边的嬷嬷姑郁,瞧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要审问万钰:
“昨天夜里侧妃睡的好吗?”
昨天夜里万钰压根儿没睡。
她温顺地回答:
“昨夜怎么也睡不着,多看了会儿书,刚准备睡又听见外面在放烟花,更加睡意全无。”
“呵……”姑郁阴阳怪气,“是啊,昨天夜里放烟花,今天早上就全宫戒严,侧妃是装傻还是把我当傻子?”
万钰请她明示,她却自顾自在屋里踱步,这里翻翻那里找找,又不像正经搜查,更像是羞辱。
终于,她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懒懒开口:
“有人说看到侧妃半夜鬼鬼祟祟从西边院墙下走过,可有此事?”
万钰背着小殿下回来时就走的西边,但是听她的语气不像是发现了小殿下,于是她继续坚持自己一直都在屋里没有出去过。
门外站着两个唯唯诺诺的宫人,应该就是举报万钰的人,她们急着解释自己是真的看见了,突然说到:
“虽然夜里黑,但我看到侧妃裙底有水渍,她一定去过水边,今天大家都被关在屋里没机会晾晒衣服,一定可以找到那条湿裙子。”
万钰心如擂鼓,下意识看向床位屏风,这个细节被姑郁捕捉到,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屏风拉开,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就躺在浴桶里。
“侧妃,这个你该怎么解释?”
姑郁弯腰捡起衣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裙摆上,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两个宫人不可思议地抢过衣服,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确实是干的。
这个时候,送饭来的宫女进来了,她说:
“姑姑们说的什么时辰啊?我倒瞧见侧妃在屋里看书看到亥时,中途还向我要过一次茶水。”
两个宫人顿时满脸尴尬,支支吾吾半天说道:
“就是,我们夜里检查灯烛的时候……”
“那就是你们看花眼了,当时侧妃就在屋里,我们都可以作证。”
说罢,外面不少看热闹的人都点头称是。
要说这群人为什么会帮万钰说话,就不得不提从宫外传进来的风声——公主遇刺性命垂危,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成为东宫真正的主人,殿下喜欢侧妃喜欢到成婚前就与之私会,而此刻正妃年纪小不成气候,东宫女主人极有可能变成万侧妃,她们可不得赶紧巴结。
姑郁狠狠地瞪了两个“报假信”的宫人,气呼呼地离开了。
送走旁人后万钰重新打开衣箱,雅利不知什么时候钻进箱底,尽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件衣服。
万钰将他抱了出来,领他去吃东西,好久没沾荤腥的孩子一通狼吞虎咽,看得人愈发心疼。
此刻,万钰和雅利都不知道,他们心心念的宫外的港湾,此刻正在风雨飘摇。
…………
修正内,皇帝迟迟等不到公主的消息,焦急地他准备摆驾东宫亲自看望。何友全劝说他敏感时刻不宜出行,被皇帝怒斥一顿留了下来,郝运来趁机顶替他的位置跟着皇帝上了马车。
目送圣驾离开,何友全心中颇有埋怨——想他为了维护陛下的统治冒险刺杀公主,现在公主终于威胁不到陛下了,陛下不见开心反而同他生疏了,着实令他寒心。然而阉人焉知父女血浓于水、相亲相杀的羁绊?他只知道为君主扫清障碍,巩固威望。
相比之下,郝运来花言巧语博得了皇帝的另眼相待。
他说:
“公主虽与陛下政见不合,矛盾重重,却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何况叛军逼宫之际是公主孤身涉险陪伴在陛下身边,可见父女连心,休戚与共。陛下只是想要敲打公主,万舍不得伤害其性命安危,今日之事乃有心之人自作主张,绝不是陛下的本意,陛下莫要自责自伤。”
有心之人是谁?
谁安排的替身代替质子诱敌就是谁。
皇帝暂时没有问责何友全,一来没有切实证据,二来忧心女儿的性命暂时无暇顾及其他,待他从东宫回来,这个何友全是绝对不能留了。他看向郝运来,此人低眉顺目唯唯诺诺,虽然是个墙头草,但也好过冷刀子。
此去东宫路途甚远,何况他内心焦急度日如年,为了疏解焦虑,他同郝运来讲起自己的心声——
“你们都以为当皇帝好,其实坐在这个位置上才知道有多煎熬。朕幼年时见证了自己的母亲是如何被世人对女太子的期望压死的,青年时又不得不废太子已保全国祚,回想这一辈子如履薄冰没有一天安生日子,朕就想让自己的女儿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别落得她祖母的下场。她不需要有什么出众的才华,也不需要经营算计,一出生就享受最富饶的食邑,有忠心可靠的奴仆伺候,晚年儿孙满堂颐养天年,也算是全了三代人未尽的心愿。可她偏偏……”
他说不下去了,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如果杨同喜撑不过这一劫,皇帝打算颁布一道召令,恢复前朝女德女训,禁止女子从政从商,此后再没有女儿会死在权谋算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