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猿意马

台上是飞雪一家三口在表演。

颜文吕拉着京胡,胤堂打着手鼓,还有一些人在打着下手。舞台上烟波渺渺,浑似仙境。台上是一群身着粉色衣服的宫女,她们扮成天宫里的仙女,提着小花篮到蟠桃园摘仙桃。舞台中央,还有一个金黄色细丝编成的大花篮。曼妙的舞姿,妖娆的身段,让席下贺寿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她们旋转欲飞,振翅而翔,一会儿扭着杨柳蛮腰作摘桃状,一会儿又遥望天空作祝福状。忽然,在众仙女仰首簇拥下,一个硕大鲜红的寿桃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众仙女高举的大花篮里。

当场的人无不拍案叫绝。就连见过大世面的太子和楚王都互相投来新奇的目光。周慧早就乐得合不拢嘴了,连连拍手叫好。大花篮在仙女的拥托下,慢慢地伫立在舞台上。那颗大寿桃在耀眼夺目的扶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在一片千呼万唤中,大寿桃“嘭”地一声从中间裂开,仙雾升腾中是飞雪着一袭雪白轻纱绽开容颜。在场的人惊呼声不绝于耳。静川定睛一看,原来是她!少卿更是看呆了,万红之中一抹纯白,衬托着飞雪惊世之容。对着绝色佳人,即便是不为女色所动的楚王也是有感觉的。这感觉不是别的,却是他恍惚迷离中错把她看成了宁安。

编钟声起,飞天舞始。飞雪舞步轻盈,身姿婀娜,进退得宜,伸展自如。时而张开双臂向天祈祷;时而屈膝而跪聆听花语;时而碎步轻摇,翩然若蝶;时而大步前迈,跃然如鹤。那摇曳多姿的身影,美得令人窒息。置身于这亦真亦幻的情境中,楚王磐石般的心开始微微荡漾,飘飘欲醉。他的宁安,原也这么美丽,这么空灵!他如醉如痴,眼前竟浮现出宁安出嫁前为他献舞的情景来:

那是个春雨如酒柳如烟的清晨。

和风细雨,轻烟袅袅。

满园盛开的杏花,不惧风雨,芳香弥漫。它们好像要把全部的美丽都绽放,把浑身的馨香都释放一样,宛若一个明媚的女子,遇上心爱的白马王子,要将自己所有的所有都呈现在爱人的面前。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仿佛离别的雨也是沾满愁绪的。

楚王和宁安相遇在皇宫水榭的长廊上。宁安一身新娘妆,面如云霞,美若天仙。两两相望,恍如隔世。无数次的魂梦中,宁安都想披上美丽的嫁衣嫁给她最爱的六哥。但事与愿违,她要嫁的是东乡族的皇长子,并不是楚王。

打从接到圣旨,宁安脑子里快速闪现的想法就是——死。不能嫁得如意郎君不说,还要与所爱之人天各一方,不再相见,只要一想到这,宁安就觉得生不如死。可是,她不但不能死,反而还担负着维持中原与异族和平的使命。这条和亲之路,将是一条漫漫修远,熬死他乡的不归路。楚王更是无法释怀,只看着宁安带雨梨花的模样就心疼地落泪了。

“六哥,我本想为你殉情而死,可我不能,我不能伤了皇上的心,更加不能断送了大明子民的安宁。原谅我将要远嫁他乡,原谅我将委身他人,再不是你心目中那个完美无瑕的宁安了……”宁安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宁安……”楚王鼻子酸酸的,声音喑哑地都要说不出话来了。“答应六哥,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六哥不会负你,你走后,六哥誓不娶妻……”

“别这样!”宁安哀恳地、可怜地、凄楚地望着他。细雨无情,泪湿桃花面。“此生此世,我怕是再也不能回来了,你的苦等根本没有意义……况且我是去嫁人的,我们之间是再没有可能的了……六哥,你不必为了一个这样的我,耗尽你的生命,不值得……”

楚王无助极了。他才十七岁,正是无忧无虑、歆享爱情的年纪,可他却要经受生离死别的洗礼!可叹命运的不公!可恨上苍的无情!他该怎么拯救自己的挚爱,怎么拯救自己?此刻,他能给她的,只是一个抚慰灵魂的拥抱,一个最后的拥抱。

楚王张开双臂,宁安纵身投进了楚王那宽大的温暖的怀抱。缠绵悱恻的爱意,紧紧缠绕着彼此。时光定格在那一刻,停滞在那一刹。

杏花。烟雨。离愁。别绪。

一枝杏花慵懒着身子探过回廊。宁安伸手,折下了这株见证情比金坚的红杏。

“六哥,这是我最喜欢的花,送给你。它就是我的化身,以后让它日日夜夜陪你,再不分离……”

楚王捏起这枝杏花。它粉里透白,娇羞的花瓣被细雨打湿,显得分外娇嫩。它美得就像待嫁的宁安,在最美的花季,遇上了惜花怜花的人。

“让我为你再跳一支舞吧。巳时钟响,我就该上路了。”

回廊的尽头,是赏心亭。赏心悦目的意境,此时怕是伤心了吧。楚王远远地站着,看亭子里翩翩起舞的宁安,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是的,她是一只蝴蝶,一只即将飘然远去的蝴蝶。

楚王的思绪被观众的喝彩声拉了回来。飞雪在台上转着转着,飘飞的衣袂也款款起舞。她背向观众,双膝点地,腰肢后弯,整个脸庞完全地倒置在观众面前。飞雪面带着微笑,她知道自己成功了。飞雪剪水双眸里,映出了少卿自豪的喜悦的脸。少卿的掌声,带给她无比巨大的力量。

楚王被这清水芙蓉的脸蛋震慑住了。这么青春亮丽,这么如花似玉,这么美到极致!这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宁安吗?她来了!她来了!她冲破雪域荒原,踏着轻沙微尘,嗅着雪莲花香,带着脉脉柔情,从那遥远的地方,追逐而来。他豁然一站,兴奋极了!

“六哥,你怎么了?”静川不明就里,看他痴痴傻傻的样子有点害怕。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楚王的神色,只是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他们还在沉浸中。楚王箭步冲上前,一步就跨上了戏台,双手扶起飞雪,一顿饱看。飞雪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再一看,是他!是那个龙舟赛上亲手为她戴上红花的那个人!她记得他,记得他那忧郁淡泊的眼睛,记得他那转身离去的背影。唯一没料到的,他竟是当朝皇子。楚王更是惊诧,眼前的人居然不是宁安,是谁大概他也没有心思去想了。这巨大的落差,这猛烈的棒喝,把他心中那个美好的梦彻底击碎。

静川看情形不对,和少卿几乎是同时跑上去的。周慧和琼芳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六哥,你干什么?”静川低声呼唤着。

楚王这才回过魂来,慢慢地松开了飞雪。少卿一把拉过飞雪,手臂自然地挡在飞雪身前。周慧和琼芳都松了一口气,坐回了原位。

“六哥,我们坐回去吧。”静川拉了拉他的袖子。

楚王受到了刺激,眼巴巴地看着飞雪,踉跄地退后了几步。连老天爷都跟他开玩笑,明明晓得他的痛苦,却还要往伤口上撒盐。他不能承受了,慌乱地躲开众人的注视,跌跌撞撞地逃走了。静川喊他,他也听不见。

“飞雪,你没事吧?”少卿低头询问。飞雪的目光还停留在楚王离去的那条小路上,被他这么一问,才若有所思的摇头。

胤堂看着他俩临风而立,看着少卿关切的神态,而自己完全就是个局外人。他有种感觉,他再也走不进飞雪的心里了。

琼芳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从少卿和飞雪的眉目间,她隐隐觉察出了什么。这是周慧第一次见飞雪,她和少卿往那那么一站,活脱脱就是当年的荣天语和许星婵。他呆住了:难道献舞的姑娘就是当年被魏年光带回家的那个女婴?他不敢确定是不是她,但他清楚一点,他俩站在一起很惹眼,眼尖的人会看出些端倪来。

周慧的寿诞结束在各自的惊惧里。

楚王回府以后,悄悄地躲进书房,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蜷缩在床角。丽芸好几天没有见到楚王了,忍不住偷偷溜进来,坐在了他身边。她一直都记得楚王给她的承诺,甚至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楚王的人。

“从将军府回来,王爷就躲着不见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楚王抬眼看了看她。这是他最熟悉的脸孔。她总是会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用软语温存带给他心灵上的温暖。她与他,执手相握。

“本王没事,只是有点累,想好好休息一会。”他在撒谎。

“或许是我太敏感,我觉着王爷又陷进对宁安公主的思念里了。每年到这个杏花红透、漫天飞卷的时候,王爷都会触景伤情。因为宁安公主就是在这个时候走的。”丽芸心明眼亮,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

楚王苦涩地笑笑,双手捂住脸。“想念却不能见,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本王也许会过一辈子。”楚王苦恼地,烦乱地抱着头,眼神黯淡无光。

丽芸取下他的手,心疼地将他拉进怀里。“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想,宁安公主在异地也不愿看到你生活得狼狈不堪,她是希望你幸福的……”

楚王心里满是欣慰。是啊,六年了,他和宁安整整六年没有见面了,自己浑浑噩噩地不也过了六年吗?不如,就把宁安锁进灵魂最深处,安放在最澄澈的净土上吧。

楚王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丽芸。他瞧得出丽芸眼睛里的期盼和渴望。

“对不起,本王好久没过来看你了……”

丽芸嘴角笑意满满。“我在王爷心里算不上重要的人,只要王爷需要我,我会随时出现在王爷面前。”丽芸就是这样一个默默无声的女子,有一种令人不能抗拒的魅力。

不知怎的,看着丽芸深情的目光,他眼前竟浮出了飞雪那张青春洋溢、我见犹怜的面容。

他终于记起来了!原来,跳舞的那位姑娘就是龙舟赛上自己为她戴上大红花的人呀!天缘巧合,在将军府会有这样的不期而遇。

丽芸紧紧地盯着楚王,那炽热的少女情怀简直快要把楚王给吞噬了。楚王脑筋有点不清楚,意识也有些蒙眬,他抱了她。丽芸认真地投入到这忘情的时刻当中。

“王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伴随着一阵风铃般的声音,毓冉闯了进来,打断了这份甜蜜。毓冉看到楚王怀里正抱着别的女人,心里嫉妒得快要发狂了。碍于楚王,她不敢发作,只得强忍着。眼泪在眼眶里回旋打转儿,愣是不敢掉下来。

丽芸尴尬得无地自容,脸红到了脖子根。楚王也是浑身不自在,什么话也不说。

“我是听紫竹说王爷回来了,所以就跑过来看看,我不是有意要破坏你们的。我这就走了……”毓冉眼底仍然是依依不舍的,可她不得不走。

楚王没有挽留,可心里总有些不忍。“王爷,快去看看王妃吧,免得她又胡思乱想。我不要紧的……”丽芸善解人意。

楚王快速的扫视了她一眼,又埋下了头。“她会理解的。”

“王爷!你去吧!同是女人,我明白这种感受。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女人,不想给王爷造成任何困扰和负担。”

楚王感激地望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送上一个倾心的微笑,才转身离开。

说是不要紧,怎么会不要紧呢?自己心爱的男人,抛下自己,去安慰讨好别的女人,还免不了和她亲热一番……她怎会不在乎,不难过呢?

楚王追毓冉到水榭。毓冉已是满面泪痕,她气急败坏地将楚王往外推。“你走你走,你去陪她吧。反正我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独守空闺的日子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加几天。”

“毓冉……你别这个样子好不好?”楚王苦口婆心的。

毓冉知道是自己失态了,满心懊恼,连连后退。“我都答应了让王爷纳她为妾,还吃哪门子醋呀!可我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我老是以为自己的丈夫,只属于自己,别人是抢不走的。生在帝王家,明知道连自己的身子都不属于自个儿,更不用说婚姻了。我是怎么搞的……”

楚王跨上前,搂紧了她摇晃的身体。“都是本王不好,这压根就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有自己的无奈和悲哀,我们都是帝王架下最悲惨的牺牲品。当年宁安就背负着两族和平的重责大任,才使我们分离至今得不到团聚……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本王就不到她那里了。”

“可你良心会不安呀!”毓冉仰起头,端详着他的脸。“丽芸倾心王爷,不是一天两天了,是快十年了。如果不是真爱,有谁愿意痴等这么久?我能体会到这份强烈的爱,更加了解一个女人对所爱之人的渴望。因为我也是这样一天天熬过来,一天天痴等过来的……找个适当的机会,就给她一个名分吧。我保证会像姐姐一样善待她。”

楚王感动极了!他的毓冉长大了,成熟了,有气度了!原来婚姻里的小感动让人这么舒服,这么惬意,这么温馨。他捧起她的脸,细致地瞧着。曾几何时,他极度想摆脱这张脸,甚至厌烦这张脸。当所有乌云都散去,当所有嫌怨都抛弃,这也是一张美妙绝伦,耐人常看的脸。那眉宇之间的俊俏,那乌黑澄澈的双眸,那微微轻启的朱唇……

“成亲这么多年,本王从没认真地看过你。我们之间耽误的青春岁月,本王会补偿给你的!”

毓冉静静地聆听着,那是远山深处的一股清泉从峰棱间飞泻,瞬间飞溅了她整个心。楚王说这话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不久的将来,他会不可救药地爱上另一个女人。楚王本身对毓冉就是带着愧意和歉疚,虽然他竭尽全力地去爱,但那只不过是婚姻逼就下的一种责任和义务,并不是源自本心的爱情。

夜半清宵,楚王还没有入眠。枕畔是熟睡的毓冉,看她嘴角挂着微笑,想必是做着美梦了吧。楚王轻轻起身下床,信步来到院子里。

今晚的月色有些朦胧,星星却调皮得很,大睁着亮闪闪的眼睛,洒下一院星光。满树蝉鸣,直叫的人心烦意乱的,许是太燥热了吧。白天被毒辣的太阳一晒,许多花都萎萎蔫蔫的,只有那一池水莲花,千姿百态,含笑伫立,盈盈欲滴,芳香沁脾。偶有阵阵清风拂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在碧绿的莲叶衬托下,一朵朵金莲发出万道金光,映着满天星辉,好看极了。池子里的鱼儿也来凑热闹,在碧玉般的莲叶间自由穿梭嬉戏,好不逍遥!

楚王伸手触摸着这亭亭玉立的花枝。花也含情,仿佛少女绯红的脸颊,不胜娇羞。蓦地,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飞雪见到他时那又惊又惧的模样。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块手绢,只是一对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比翼鸟,却让他浮想联翩:那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在周慧寿诞上倒酒的那个人,那受伤的那个姑娘会不会也在将军府?那天从地上还捡到一枚手鼓,想来是个通晓音律之人,究竟是不是她呢?说来真是不巧,都见过两次面了,居然都没说上一句话!

楚王猛地摔摔头,想把自己摔醒。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脑子里老是会出现她的样子?也许是她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不是宁安,却似宁安,更胜似宁安……楚王把手绢小心翼翼地揣进心窝里,不管是不是那位姑娘的,这里面都滴着一位姑娘无辜的鲜血,他一定会好好保存!

楚王折返书房,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画出了飞雪初时相见那惊怯的模样。那花容失色、惊鸿一瞥的美,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地烙进他的心扉。就是闭上眼睛,也仿佛如昨,历历清晰。他的眼角瞟到了桌上书页里夹的那株杏花枝,虽已干枯,花瓣都有些脱落,但那淡雅清香仍在。那是海枯石烂,此情不改的丹心呀!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楚王心中掠过一丝悔意:美人当前,是春心荡漾了,还是自己对宁安不够坚定?不管是哪种情况,镜花水月,现实都残酷得很。

楚王深深叹了一口气,将飞雪的挂画反面挂在了墙上。

自从见了飞雪,周慧便寝食难安了。他一直在斟酌着要怎样才能了解飞雪的身世情况,好确信他是不是当年被遗弃的那个女婴。周慧大寿已过,飞雪和颜文吕他们也该从将军府搬出来了。少卿却是舍不得了。

“真的要走吗?可不可以留下来?”少卿试探地问。

“我以什么样的理由留下来呢?”飞雪凄然一叹。“这儿终归不是我的家,我难以久居。”

“如果说要你为我留下来呢?”

飞雪定睛看着他。他的眼神真挚无欺,充满了期待。她何尝不想留下呢?只是……留下,就意味着和琼芳对立而处,少卿将面临两难。不要……这十几年,想必周将军早已将他视作己出,甚至早有了婚配的打算。如果少卿现在提出反对,势必将是天翻地覆,结局难以收拾。一不留神,还会给家人带来灭顶之灾,更加连累少卿做个忘恩负义之徒。

“我……”飞雪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启齿。“少卿,你选择我是要牺牲很多的,我也会失去很多东西,我不想我们的幸福建筑在许多人的痛苦之上,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你总为别人想,什么时候为自己活过?我不认为选择你会失掉什么,因为,得到你,我就得到了全世界……”

万孽轮回。定是荣天语和许星婵的亡灵指引着他们兄妹团圆,让作为哥哥的少卿全身心地疼爱他那饱经沧桑的妹妹。

“我看大小姐的神情,一片心全系在你身上,老爷更是把你当作家人看待,你不可辜负这么多人的期望,选择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我。”

“我只想知道你的感觉,你对我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少卿急不可待。

“我承认我是喜欢你的,非常的喜欢。”飞雪急切地冲口而出。“可是你选择了我,就意味着要搬离将军府,离开你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家,我们度日艰难,你未必会适应这种四海飘零的江湖生涯。”

“你是担心我吃不了苦?”少卿觉得飞雪的担心有些多余。“你别忘了,我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只是一个看守祠堂的下人。我有谋生的本领,我的肩上是有力量的,也是有责任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幸福,一辈子都不再孤苦。”

飞雪热泪盈眶,只是攒着衣角,默然不语。少卿一个激动,就把飞雪拥在了怀里。他用千万种柔情呵护着她,包裹着她。

这一幕,全被躲在门外的琼芳看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这个颜飞雪不是个善茬,她在尽情献艺的同时,也俘虏了少卿的心。她后悔得不得了,气愤地甚至想杀人。女人的占有欲有时候比男人还强烈。她的手指甲嵌进门口的柱子里,她心里恨透了飞雪!

飞雪走进颜文吕的房间,看见颜文吕和胤堂正在收拾包袱。

“爹,要走吗?”飞雪很是希望能够留下来。

“当然了,这周将军的寿诞都过完了,我们还留下来干什么呢?”

“现在不走,什么时候走啊?”胤堂有好声没好气地说。“难道等着人家来撵咱们吗?”

飞雪垂下头。“那我去收拾东西。”飞雪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

琼芳跟进来,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来。“怎么?这是要走吗?”

飞雪快速地扫了琼芳一眼,只是点点头,接着收拾衣物。

“是不是我有亏待你的地方?爹的寿诞才刚结束,你大可以再多住几天嘛,何必急着走呢?”

“不不不!”飞雪慌忙解释道:“大小姐待我何其好,怎么会有亏待?是我想着大将军的寿诞既已过去,我们也不好常住,毕竟这不是我们的家。早走晚走,早晚都得走,现在离开,省得拖泥带水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我的不是呢。”琼芳一直想探探飞雪的口风,不如趁此机会敞开了谈。“只是你们这一走,就喝不到我和少卿的喜酒了。爹早有打算,想把我许给少卿,现在是时候了。”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飞雪闪电般地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睛里获取真相。“是真的吗?”飞雪颤声问。

“是呀!爹年岁大了,以后也用不着他不带兵打仗了,是时候赋闲在家,享受天伦之乐了。等过上一年半载的,我和少卿有了孩子,那他老人家就更有的忙了!”

飞雪被琼芳的话刺激地头痛欲裂。“少卿知道吗?”

“知道啊!”琼芳答得干脆。看飞雪的样子,琼芳完全能感觉出来飞雪对少卿的情意。“你看我和少卿般配吗?”琼芳的目的就是想逼得飞雪自己退出,所以才故意往深处挖。

“当然般配……”飞雪恍恍惚惚地,眼神早就游离到悲伤里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你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我想,少卿一定会幸福的。他这一生孤苦,这将军府终于成了他真正的家……”

飞雪说完,两行泪倏忽而下。这是捅心窝子的一番话啊!任谁受得了这不能言说的痛,还得掩藏起泪水和哀伤,微笑示人!

“少卿呀少卿,你都要和别人成亲了,还怎么照顾我一生一世?你都是将军府的乘龙快婿了,怎么还会选择我?你是成心骗我的吗?还是……你想左拥右抱,共享娥皇女英呢?”飞雪百转千回,就是想不明白。她认识的少卿怎会变成这样!

琼芳的话让飞雪心灰意冷,她原本不知,少卿为他做了多少努力。当晚,少卿就双膝跪在了周慧面前,乞求周慧能让飞雪留下。

“你这是干什么?”周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少卿有事求您!盼您一定要答应。”少卿深深磕下头去。

“什么事不能起来再说?如果是让我答应你和琼芳的婚事,那这个头是一定要磕的。”周慧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少卿郑重地摇头。周慧很是好奇,不是婚姻大事,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心愿?“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成全你!”

少卿坚毅的眼神里有了喜悦。“我想求您让飞雪留下来。”

“谁?”

“颜飞雪。就是您大寿那天为您献飞天舞的那位姑娘。”

“是她?”周慧恍然大悟。“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留下来呢?”

“我……”少卿犹豫难定。该不该告诉他真相呢?如果理由不充分,怕是难以将飞雪留在将军府。如果坦白一切,纵使他有仁善之心,血浓于水,他难免会私心相向,谁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

“我是这样想的,朝廷每年的重大喜事都会让我们挑选节目献进宫,那位姑娘能歌善舞,说不定能帮我们解决这个头疼的问题。您说呢?”

少卿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也很为将军府着想。但细细推敲,这缘由不免太过牵强。“即便是能帮得上我们,也不至于要你跪求啊?”

少卿语塞,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慧看少卿言辞闪烁,心里也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想必是孤男寡女长期独处,日久生情了吧。一个是美玉无瑕,一个是血气方刚,要生不出情愫那才罕见呢!

由于始终没有确定飞雪的身份,他也不好作出决判。但他知道少卿的身世,搞不好他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倘若他们彼此中意,那岂不是伦乱亲情,有悖纲常吗?

周慧心里盘算着:当务之急,唯有确定飞雪的身份。若她不是当年那个弃婴,那她和少卿便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有情,索性成全了他们也不是不可以。至于琼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作为父亲,也只能替女儿扼腕唏嘘了。

“你先回去,容我考虑考虑。”

少卿充满了感激,又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这是飞雪待在将军府的最后一个夜晚。她凭窗而立,遥望纤云弄巧,飞星闪耀。星与月耳鬓厮磨,痴痴缠缠,视旁人若无物。就像热恋中的小儿女,如胶似漆,羡煞旁人。飞雪从胸前取下那块杏黄玉,紧紧握在手心里。暗夜无人之时,她是想念她那素未谋面的爹娘的。尽管他们抛弃了她,亦或许他们也有不可告人的苦衷吧?飞雪完全陷进沉思,回想着不久前刚知道身世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