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汶泗盘腿坐在茶楼休息室的地毯上，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睛紧闭，眉头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二十分钟了，小腿传来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血管里爬行。
“打坐这么难吗...“他小声嘀咕着，偷偷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道教入门》那本书上说，初学者能坚持十五分钟就不错了。他咬了咬牙，决定再坚持十分钟。徐婻正每天早晚各打坐一小时，他总不能差太多吧？
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痒痒的。他想伸手擦，又想起书上说“身不动则心不动“，只好强忍着。呼吸越来越重，心跳声在耳中如同擂鼓。
“啊——！“
第二十五分钟时，西门汶泗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他试图伸直双腿，却发现两条腿已经完全麻木，动弹不得。一个重心不稳，他整个人向前栽去，额头“咚“地一声磕在茶几角上。
“少爷！怎么了？“王叔闻声推门而入，看见自家老板瘫在地上揉着额头，双腿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表情扭曲得像吃了柠檬。
“没事...“西门汶泗龇牙咧嘴地说，“我在...练习打坐。“
王叔强忍着笑意上前扶他：“您这是跟谁较劲呢？“
西门汶泗借着王叔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把僵硬的腿伸直，顿时一阵针刺般的痛感从脚底直冲大腿根，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嘶——徐道长每天都能坐那么久，我怎么就不行...“他揉着发麻的小腿嘟囔道。
王叔了然地笑了：“原来是为了徐道长。少爷，修行这事儿急不得，得慢慢来。“
西门汶泗撇撇嘴，扶着茶几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书柜前，抽出那本《道教入门》又翻了起来。自从上次雨中送徐婻正回白云观后，他已经连着两周没去打扰她了。不是不想，而是在家恶补道教知识，想等自己“有点修为“了再去请教，好给她个惊喜。
“呼吸要深长匀细，意念要专注...“他念着书上的要点，突然灵光一闪，“对了，我可以去白云观旁听打坐课啊！“
当天下午，西门汶泗就出现在了白云观的讲堂外。透过雕花木窗，他能看到里面十几位修行者正安静打坐，徐婻正坐在最前排，背影挺拔如青松。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溜到最后排的空位上坐下，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盘起腿。这次他聪明了些，先在屁股底下垫了个蒲团。
打坐课由一位白发老道长主持。老人声音低沉舒缓，引导众人调息静心。西门汶泗闭着眼，努力按照指示呼吸，却总忍不住想偷看徐婻正。
二十分钟后，他的腿又开始抗议。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开始数自己的呼吸，却越数越乱。又过了十分钟，他实在坚持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想换个姿势，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经书。
“哗啦“一声，在静谧的讲堂里格外刺耳。所有人都回过头来，包括徐婻正。当她看清是西门汶泗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平静。
西门汶泗尴尬地笑了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老道长宽容地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
课后，西门汶泗一瘸一拐地追上正要离开的徐婻正：“徐道长！等等！“
徐婻正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西门施主怎么来了？“
“我来学习打坐。“西门汶泗揉着还在发麻的腿，“不过好像没什么天赋...“
徐婻正的目光落在他揉腿的手上，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初学不宜太久，二十分钟足矣。“
“我今早在茶楼试了二十五分钟，结果摔了个大跟头。“西门汶泗比划着，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额头还磕了个包，你看！“
他凑过去，指着自己额头上那个已经不太明显的红印。这个距离近得能闻到徐婻正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香。
徐婻正下意识后退半步，但眼神柔和了些：“打坐需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
“那...徐道长能教我吗？“西门汶泗眼睛亮了起来，“我可以付学费！“
“不必。“徐婻正摇头，“观里每周都有公开课，施主可随喜参加。“
西门汶泗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那我下次还来。对了，我带了点东西给你。“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套文房四宝：一支狼毫笔，一块古法松烟墨，一方端砚，还有一叠上好的宣纸。
“听说你喜欢抄经，这套工具是我从老家翻出来的，应该比观里的好用。“西门汶泗期待地看着她，“就当是谢谢你上次的平安符。“
徐婻正没有接，只是看着盒中的物件：“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有什么贵重的，“西门汶泗急了，“就是普通的...好吧，确实有点年头了，但放着不用也是浪费啊！“
徐婻正依然摇头：“出家人不蓄贵重之物。“
西门汶泗咬了咬下唇，突然灵机一动：“那...借给你用总可以吧？什么时候我想学了，你再教我写字抵租金。“
这个提议让徐婻正愣了一下。她看着西门汶泗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套确实很合心意的文房四宝，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只借用。“
“太好了！“西门汶泗差点跳起来，赶紧把盒子递过去，“对了，墨要这么磨...“
他兴奋地讲解着每样东西的使用方法，徐婻正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阳光透过走廊的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落在她半边脸上，为那张常年苍白的脸添了一丝血色。
“谢谢。“讲解完毕后，徐婻正轻声说，“我会好好保管。“
西门汶泗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不客气！对了，下次打坐课是什么时候？“
“下周三。“徐婻正说完，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初学最好从十五分钟开始，慢慢增加。“
西门汶泗连连点头，目送她抱着木盒离开，直到那道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符，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接下来的日子，西门汶泗每周都准时出现在白云观的打坐课上。虽然腿还是会麻，但已经能坚持到半小时了。徐婻正虽然从不主动与他交谈，但偶尔会在他姿势不对时出言纠正，这让他备受鼓舞。
五月底，白云观举行了一场大型法会，信众挤满了主殿。徐婻正作为经师之一，身着法衣，手持玉简，在殿前诵经。西门汶泗站在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法衣庄重的蓝色衬得她肤若凝脂，肃穆的表情更添几分出尘之气。
法会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后香客们仍不愿散去，三三两两地聚在殿前交谈。西门汶泗本想上前与徐婻正打招呼，却见她悄悄退到偏殿后的角落里，背靠着一棵古柏，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他立刻停下脚步。想起王叔曾提过，徐婻正有阿斯伯格综合症，不擅长应对嘈杂的环境。他犹豫片刻，转身去了客堂，向知客道长要了杯热茶。
当他再次回到偏殿时，徐婻正还站在那里，但眼睛已经睁开了，正望着远处的天空出神。西门汶泗轻咳一声，装作刚路过的样子。
“徐道长，法会辛苦了。“他递上茶杯，“喝点茶吧？“
徐婻正微微一怔，接过茶杯：“谢谢。“
她的手指碰到西门汶泗的指尖，冰凉得让他心头一颤。茶杯在她手中微微颤抖，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面容。
“今天的《度人经》诵得真好。“西门汶泗靠在旁边的栏杆上，故意不去看她，“尤其是'齐同慈爱，异骨成亲'那句，听得我差点哭了。“
徐婻正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听得懂？“
“一点点吧。“西门汶泗挠挠头，“这两个月我可没闲着，看了不少道教经典呢。“
茶水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缭绕，徐婻正小口啜饮着，脸色渐渐恢复。西门汶泗注意到她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像蝴蝶的翅膀。
“茶...很好喝。“沉默片刻后，徐婻正轻声说。
西门汶泗笑了：“是观里的茶，我只是借花献佛。“
“谢谢你的体贴。“徐婻正突然说，“刚才...我确实需要安静一会儿。“
西门汶泗心头一热，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我注意到了。人多的时候，你总是...不太自在。“
徐婻正抬头看他，三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知道我的情况？“
“王叔提过一点。“西门汶泗老实承认，“他说你有阿斯伯格综合症。我查了些资料，大概了解一些。“
徐婻正低下头，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小时候更严重。入道后，清净的环境让我舒服多了。“
“我明白。“西门汶泗轻声说，“就像我爷爷，战场上下来后，最怕人多吵闹的地方。我们家那么大院子，他就爱待在最角落的小书房里。“
这个比喻让徐婻正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西门施主很会安慰人。“
“叫我汶泗就好。“他趁机说，“朋友都这么叫我。“
徐婻正没有接话，但也没反对。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树荫下，听着远处的人声渐渐散去。
“对了，“西门汶泗突然想起什么，“我爷爷下个月初八要做寿，想请白云观的道长们去家里做法事。你能一起来吗？“
徐婻正略显惊讶：“这事应该跟监院师父商量。“
“已经说好了。“西门汶泗笑道，“我爷爷特意点名要你去呢，说上次听你诵经，声音特别好听。“
徐婻正的耳根微微泛红：“我...得看师父安排。“
“那就这么说定了！“西门汶泗像是没听见她的犹豫，高兴地说，“初八早上我来接你们。“
徐婻正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茶喝完了，我该回去了。“
西门汶泗接过空茶杯，目送她离开。这一次，徐婻正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很快又转回去，但这个小小的动作让西门汶泗的心跳漏了一拍。
六月初八这天，天气格外晴朗。西门汶泗一大早就派车去白云观接人，自己则在家监督准备工作。西门家庄园位于BJ西郊，占地近十亩，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既有北方园林的大气，又融入了日式庭院的精致。
“臭小子，别瞎转悠了，看得我头晕。“西门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拄着拐杖瞪孙子，“不就是几个道士来做法事吗，至于这么紧张？“
西门汶泗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衣领：“爷爷，您今天可别像上次那样，非要跟道长们讨论什么'道法自然与军事战略的关系'。“
老爷子哼了一声：“那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他们还在...哎，来了来了！“
车队缓缓驶入前院，西门汶泗赶紧迎上去。白云观来了五位道长，徐婻正走在最后，依旧是一身藏蓝道袍，长发用木簪挽起，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看到西门汶泗，她微微点头致意。
法事在正厅举行，庄严肃穆。徐婻正诵经的声音清亮悦耳，像山涧清泉流过青石。西门汶泗站在一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若仙人。
法事结束后，西门老爷子热情地留道长们用斋。席间，老爷子特意把徐婻正安排在自己旁边，不停地问东问西。
“小姑娘多大了？“老爷子夹了一筷子素菜放到徐婻正碗里。
“二十二。“徐婻正轻声回答。
“跟我家臭小子同岁啊！“老爷子眼睛一亮，“家里还有什么人？“
“师父和几位师兄师弟。“
“我是说你俗家的亲人。“
徐婻正的手微微一顿：“父母离异，很少联系。“
老爷子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适，立刻转移话题：“来，尝尝这个素斋，厨子专门去白云观学的。“
西门汶泗在桌子对面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生怕爷爷问出什么不合适的问题。但出乎他的意料，徐婻正虽然话不多，但似乎并不排斥与老爷子交谈。两人甚至聊起了《道德经》，老爷子独特的见解让在座的道长们都频频点头。
“小姑娘棋下得怎么样？“饭后，老爷子突然问道。
徐婻正略显惊讶：“略懂一二。“
“来一局？“老爷子指着偏厅的棋盘，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赢了有奖。“
西门汶泗刚想阻止，徐婻正已经点头答应了。他只好跟过去观战，心里暗叫不好——爷爷的棋艺在京圈是出了名的厉害，年轻时还拿过业余比赛的冠军。
然而，棋局开始后，情况却出乎意料。徐婻正执黑，落子如飞，几乎没有思考时间。老爷子起初不以为意，但随着棋局进行，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落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妙啊！“半小时后，老爷子拍案叫绝，“这手'小飞'绝了！小姑娘跟谁学的棋？“
“父亲。“徐婻正轻声说，“他是大学老师，业余爱好围棋。“
“怪不得。“老爷子捋着胡须，“这棋风，凌厉中带着儒雅，有几分古风。“
最终，徐婻正以半目之差险胜。老爷子不但不恼，反而高兴得像捡了宝：“多少年没遇到这样的对手了！来来来，再下一局！“
第二局下到一半，其他道长表示该回观了。老爷子依依不舍地拉着徐婻正的手：“下次一定再来啊！我这还有好多棋谱想跟你探讨呢！“
徐婻正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好的，西门老先生。“
“叫什么老先生，跟汶泗一样叫爷爷就行！“老爷子爽朗地笑道。
西门汶泗送道长们出门时，徐婻正走在最后。临上车前，她突然回头：“谢谢你爷爷的款待。他...很特别。“
西门汶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啊，老顽童一个。他好像很喜欢你。“
徐婻正垂下眼睛：“我也...很喜欢听他讲故事。“
这个含蓄的表达让西门汶泗心头一热。他看着车队远去，直到消失在转弯处才返回屋内。
“那姑娘不错。“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看着孙子，“棋下得好，人也稳重。“
西门汶泗警惕地看着爷爷：“您想说什么？“
“没什么。“老爷子悠哉地喝了口茶，“就是提醒你，全真派的戒律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就得尊重她的信仰。“
西门汶泗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老爷子起身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对了，我书房里有套《云笈七签》，是明代的刻本，你改天拿去给那姑娘看看。她今天提到正在研究这个。“
西门汶泗惊讶地抬头：“爷爷！那可是您的宝贝！“
“书不就是给人看的吗？“老爷子摆摆手，“放在我这儿也是落灰，不如给懂行的人。“
两天后，西门汶泗带着那套珍贵的《云笈七签》来到白云观。知客道长告诉他徐婻正在藏经阁整理典籍，他轻车熟路地找了过去。
藏经阁里光线幽暗，徐婻正站在梯子上，正在整理高处的经卷。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恍若画中人物。
“徐道长。“西门汶泗轻声唤道。
徐婻正回头，看见是他，小心地从梯子上下来：“西门施主。“
“叫我汶泗就行。“西门汶泗笑着说，“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他将怀中包裹在蓝布中的书匣放在桌上，轻轻打开。徐婻正凑过来看，当看清是《云笈七签》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
“这...这是明刻本？“她小心翼翼地触摸书页，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嗯，我爷爷收藏的。“西门汶泗注视着她脸上罕见的表情变化，“他说你可能用得上。“
徐婻正轻轻翻动着书页，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嘴唇微微张开，露出西门汶泗从未见过的痴迷表情。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清冷自持的道士，而是一个见到心爱之物的普通女孩。
“太珍贵了...“她喃喃道，“这版本我找了好久...“
“那就借给你看。“西门汶泗柔声道，“什么时候看完都行，不着急。“
徐婻正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西门汶泗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一时语塞。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衬得那双三白眼格外清澈。他能看见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小小的，却异常清晰。
“因为...“他深吸一口气，“因为我喜欢你专注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眼睛里只有你喜欢的东西，纯粹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徐婻正明显也愣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书页，指节泛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藏经阁里静得能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我...该去上晚课了。“最终，徐婻正低声说，合上了书匣。
西门汶泗没有挽留：“书你收好。需要什么参考资料随时告诉我，我家藏书楼里还有很多道教的典籍。“
徐婻正点点头，将书匣小心地抱在胸前。转身离开前，她停顿了一下，轻声道：“谢谢...汶泗。“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西门汶泗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跳如雷。阳光依然静静地洒在桌面上，照亮了那本被翻开的《道教入门》——正是他这两个月来一直在研读的那本。
他伸手抚过书页，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在这一刻，他无比确定自己的心意：他爱上了这个如经卷般神秘、如古琴般清雅的女子，不管前方有多少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