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一伙人狼狈逃窜的喧嚣散尽,田埂上只剩下夜风的低语和几个蜷缩呻吟的身影。陈默没有再看他们,只是弯腰捡起散落的棍棒,随手扔进旁边的沟渠。动作干脆,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清理掉田间的几根碍事的枯枝。
他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东西压在心头。这力量来得突兀,却并非毫无代价。他能感觉到,丹田里那股冰凉的逆源之力虽然平息,却像一泓深潭,时刻提醒着他:他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凡俗少年。
回到低矮破旧的茅草屋,陈默点燃了灶膛里仅剩的几根柴火。微弱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黝黑而平静的脸庞。他拿出那块贴身藏好的黑色令牌,古朴的纹路在昏暗中更显深邃,入手依旧冰凉,却不再陌生,反而像一块指引方向的寒铁。
他没有急于尝试更复杂的法诀,而是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不是仙家蒲团,只是他每日劳作的休憩之地。闭上眼,脑海中《逆命真解》的入门法诀清晰浮现。
“逆源之力,存乎天地,亦存乎己心。顺则如风过隙,逆则如砥柱中流。感其逆流之势,引其入体,冲刷凡尘,筑逆命之基。”
引导的方式,果然“逆”得与众不同。寻常修士吐纳灵气,讲究心平气和,引天地精华入体温养。而这《逆命真解》,第一步却是要在心神激荡、气血翻涌之时,于那“逆”的瞬间去捕捉天地间那股清冷而坚韧的力量。
陈默没有刻意平复方才击退王虎带来的那一丝心潮起伏。相反,他细细回味着那一刻的感觉——被逼迫到角落的压抑,反抗时涌起的决绝,力量掌控于手的微颤,以及最终选择留手而非杀戮的克制。每一种情绪,都带着一种“逆”的意味:逆来顺受?不!逆势反击!逆杀伐本能而行仁恕!
就在这复杂心绪翻涌的顶点,他尝试着将意念沉入丹田,不再抗拒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波动,而是主动去“拥抱”这种“逆”的状态。他想象着自己不是顺流而下的小舟,而是扎根河底、逆流而立的顽石。
渐渐地,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冰凉触感的能量,开始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它们并非如灵气般温和地融入,更像是细小的冰棱,带着穿透力,顺着毛孔、经络,带着些许刺痛感,顽强地钻入体内,最终汇聚向丹田。
这过程缓慢而艰难,远不如之前令牌引导时那般顺畅。身体的本能似乎在抗拒这股“逆流”,经脉传来隐隐的胀痛。但陈默咬紧牙关,心神死死守住那份“逆抗命运”的意念,如同握紧锄头开垦坚硬的荒地,一点点地引导、容纳。
不知过了多久,灶膛里的火早已熄灭,屋内一片漆黑。陈默才缓缓睁开眼。丹田之中,那股冰凉的逆源之力壮大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却无比坚韧地盘踞着,散发着一种清冷而稳固的气息。身体似乎轻盈了些许,白日劳作的疲惫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感。
**炼基初成。**
《逆命真解》第一境的门槛,竟在他初次尝试感悟的夜晚,便被他以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硬生生撬开了一丝缝隙!这并非天赋,而是他十七年凡俗生涯在逆境中磨砺出的心性,与这“逆命”之道天然契合。
“呼……”陈默长长吐出一口气,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短暂的白雾。他没有狂喜,眼中只有一种沉静的明悟。这条路,果然难走,却也似乎……为他量身定做。
天光微熹,陈默如往常一样,扛起那柄磨得发亮的锄头走向自己的田地。昨夜之事,在小小的陈家村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荡开了涟漪。
路上遇到的村民,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同了。不再是单纯的怜悯或无视,多了几分惊疑、忌惮,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几个平日里和王虎走得近的年轻人,远远看到他,便下意识地绕道走。王虎本人,更是称病躲在家中,连面都不敢露。
“听说了吗?陈默那小子,昨晚一个人把王虎他们几个都打趴下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没灵根吗?”
“谁知道呢?邪门得很!有人说他得了什么邪法……”
“嘘!小声点!别让他听见!我看他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冷冰冰的,怪吓人。”
窃窃私语声随风飘来,陈默充耳不闻。他走到自家的田边,看着那片承载着爹娘遗愿和自身生计的土地。昨夜被王虎踩踏过的几处秧苗显得有些萎靡。
他蹲下身,手掌轻轻覆上一株倒伏的稻苗。心中一动,丹田内那丝微弱的逆源之力被小心翼翼地调动起来。他没有催发其破坏力,而是尝试着引导那股带着“逆”之生机的冰凉气息,缓缓渡入稻苗的根系。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株原本蔫头耷脑的稻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挺直了茎秆,叶片上萎靡的黄色迅速褪去,重新焕发出翠绿的生机!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株,效果也远不如传说中仙家灵雨术那般神奇,但这实实在在的变化,让陈默心中猛地一震。
逆源之力……不仅能伤人,亦能……滋养?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滚烫。他喜爱种地,这土地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若这力量能助他更好地耕耘,守护这片土地,那才真正契合他的“本心”!
他立刻尝试着将这股力量融入劳作。锄头挥下,逆源之力顺着锄柄流转,开垦板结的土地变得异常轻松,仿佛泥土在他面前主动分开。拔除杂草时,力量精准地切断草根而不伤及稻苗。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土壤深处的湿度和养分的流动!
一天的劳作结束,陈默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生机勃勃的田地,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汗水依旧浸湿了他的粗布衣衫,但疲惫感却大大减轻。这种脚踏实地的、用自己(哪怕是另类)的力量改变眼前生活的感觉,比昨夜击退王虎更让他感到踏实和喜悦。
“我只想种好我的地。”他低声自语,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纯粹的笑容。这笑容驱散了村民眼中所谓的“冰冷”,只剩下一个少年对土地最质朴的热爱。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几天后的傍晚,陈默正在屋后劈柴。一个穿着半旧青色短褂、神色倨傲的青年,在王虎畏畏缩缩的指引下,来到了茅草屋前。青年腰间挂着一块刻着“青峰”二字的木牌,周身散发着淡淡的、与凡俗截然不同的气息——那是炼气期修士特有的灵力波动。
王虎指着陈默,脸上带着怨毒和报复的快意:“表哥,就是他!陈默!不知道学了什么邪门歪道,把我和几个兄弟都打伤了!还扬言不把我们青峰山放在眼里!”
青峰山外门弟子,王虎的表哥——赵峰,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向陈默,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哦?就是你?一个没灵根的废物,也敢伤我表弟,藐视仙门?”
陈默放下柴刀,直起身。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远非王虎之流可比。但他心中并无恐惧,丹田内那股冰凉的逆源之力静静流淌,如同蛰伏的寒泉。
他迎着赵峰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本心:
“我只想种地。是他们先来抢我的地,逼我动手。”他没有辩解“藐视仙门”,那毫无意义。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
赵峰眼神微眯,陈默的平静出乎他的意料。他确实没在陈默身上感应到明显的灵气波动,但那沉稳的气度和隐隐透出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韧性,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异样。这不像一个普通凡人面对仙门弟子时应有的反应。
“哼,牙尖嘴利!”赵峰冷哼一声,心中虽疑,但表弟被打,仙门颜面受损(至少王虎是这么渲染的),他不能轻易罢休。“不管你有什么古怪,伤了我赵家的人,就得付出代价!接我一掌,此事便算揭过!”
话音未落,赵峰身影一动,带着风声,一掌已裹挟着淡淡的青色灵力,直拍陈默胸口!这一掌虽未尽全力,但也足以让一个强壮凡人骨断筋折,正是要给陈默一个深刻的教训,也试探他的虚实。
劲风扑面!陈默瞳孔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逆源之力无需刻意调动,在他面临威胁、心神“逆”抗的刹那,已然奔腾而起!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硬接。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种近乎本能的、违背常理的姿势猛地向侧后方拧转,如同被狂风吹弯却不断折的韧草。赵峰那志在必得的一掌,竟擦着他的衣襟呼啸而过,拍在了他身后的柴堆上。
“咔嚓!”碗口粗的木柴应声而断,碎屑纷飞!
赵峰一掌落空,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愕。他确信自己没感应错灵力,但对方这诡异的闪避身法……绝非凡俗武功能及!
陈默稳住身形,呼吸微促,胸口被掌风扫过的地方隐隐作痛,但眼神却锐利如初。他握紧了拳头,丹田内的逆源之力因方才的极限闪避而微微沸腾,冰冷中带着一丝灼热。
“你……”赵峰惊疑不定地看着陈默,第一次收起了全部的轻视。这个没灵根的小子,果然有古怪!
田埂上,夜风再起。一场凡人与修士之间,因“只想种地”而起的冲突,才刚刚拉开序幕。陈默的逆命之路,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试炼。他体内的逆源之力在激荡,心头的信念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守护脚下之地,行心中之路,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