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笺行
第一章雨幕迷踪
民国二十三年梅雨季,南京城被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喘不过气。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长江腥涩的水汽,钻进每一道砖缝,青石板路吸饱了雨水,行人踩上去便发出细碎的叹息,仿佛整座城都在无声哭泣。林夏攥着那把早已残破的油纸伞,逆着斜飞的雨幕狂奔,伞骨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终于“啪”地一声彻底折断。
她踉跄着扶住金陵女子大学图书馆的雕花木门,铜制门环上冰凉的水珠溅在手腕,顺着鬓角蜿蜒而下的雨水,顺着旗袍领口滑进衣襟,凉意沁得人发颤。怀中的《昭明文选》早已洇满水痕,墨色字迹在水渍中晕染开来,活像一道正在渗血的伤口。她不敢耽搁,匆匆将书抱在胸前,目光警惕地扫过阅览室。
室内零星坐着几位女学生,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少女正伏案疾书,戴圆框眼镜的管理员擦拭着蒙雾的玻璃窗,唯有角落里的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林夏深吸一口气,藏在扉页夹层里的微型胶卷此刻正被雨水侵蚀边角,这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情报,胶卷边缘的细小纹路里,或许还沾着最后一滴鲜血。
古籍区的铜座台灯投下昏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里晕染出朦胧的光圈。沈星遥身着月白色旗袍,宛如从线装书里走出来的仕女,正垂眸批注《玉台新咏》。她盘扣上别着一朵新鲜的白兰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腕间银镯轻碰檀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姑娘可要帕子?”沈星遥抬头,眼尾晕着暖光,声音像浸了雨的宣纸,柔软又带着几分清冷。那抹目光扫过林夏湿透的裙摆,突然在她攥着书脊的指节上多停留了半秒——那里有道新鲜的擦伤,正渗出细密的血珠。
林夏盯着那朵白兰花,心跳陡然加快。母亲临终前用血书在《浮生六记》扉页的暗语在脑海中浮现——“见白兰,传星火”。这短短六个字,此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她注意到沈星遥旗袍襟口别着的胸针,看似是普通的珍珠造型,实则在某个角度会折射出三道冷光,像极了组织暗语里“三重警戒”的标志。
“这页《子夜歌》的笺注,学生实在不解。”林夏强作镇定,将湿透的书推过去,指尖故意蹭到沈星遥的钢笔尖。蓝墨水在宣纸上晕开的幽蓝花影里,沈星遥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行被洇开的字迹,竟与接头暗号完全吻合。她不着痕迹地将袖口的勃朗宁手枪往回缩了半寸,警惕的目光却始终未从林夏脸上移开。余光瞥见对方耳垂后若隐若现的红痕,那是用朱砂绘制的微型地图轮廓,与三天前截获的密报碎片完美契合。
林夏见状,从湿透的书页间抽出半截泛黄信笺,边缘用红墨水画着半朵凋谢的木棉花。“这是母亲留下的。”她压低声音,目光扫过阅览室零星的学生,“她说遇到白兰要问三个问题——《子夜四时歌》哪首写于战乱?金陵十三钗藏着什么密码?以及......”她顿了顿,指尖划过信笺底部被血渍晕开的墨迹,“如何用《昭明文选》传递死讯。”
话音未落,窗外惊雷炸响,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沈星遥握着钢笔的手微微收紧。三天前在秦淮河畔打捞起的无名女尸,惨白的手指间紧攥着半片绣着木棉花的帕子,尸身遍布鞭痕,唯独胸口有处灼烧的梅花烙印——那正是林夏母亲的独门标记。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也交织隐秘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