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生日那天,林半夏攥着皱巴巴的糖纸站在病房门口。
透过门缝,她看见母亲瘦弱的身子蜷缩在病床上,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滴坠落。母亲总说“等攒够了钱就带你看海”,可如今连生日礼物都是外婆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褪色布娃娃。
娃娃的眼睛掉了颗,线头从缝合处钻出来,像母亲隐瞒病情的谎言般刺目。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给自己造了一个盔甲,躲在走廊角落,却听见护士叹息:“造的什么孽啊,肝癌晚期,没剩几天好日子,听说她还自己带个女儿……”
风从医院的窗缝灌进来,吹散了手中未拆封的礼物包装纸,糖纸上的彩虹图案在阳光下碎裂。
她痴痴盯着糖纸上的彩虹,忽然想起母亲牵着她的手,在下过雨后的黄昏,指着天边的彩虹,笑语盈盈地说:“小半夏,你知道吗,彩虹是神仙的桥,走过去就能见到想见的人。”
可现在,母亲明明就在眼前,却像隔着那道永远触不到的彩虹。
她攥紧糖纸,指甲在掌心抠出月牙形的凹痕——为什么大人总说“等以后”,而“以后”总是来不了?母亲隐瞒病情,是不是也在建一座看不见的彩虹桥?她想问好多好多问题。
可她不敢问,怕答案比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更苦涩。哪怕自己再苦再累,她都希望母亲能好好的,好好的。
就在她陷入沉思之际,病床上的母亲突然咳嗽起来,声音虚弱而急促。
半夏连忙冲进病房,想要为母亲抚背顺气,却发现母亲的手已经彻底冰凉。她慌了神,拼命的喊医生,护士和医生们迅速围了过来。
她的手在抖,她的喉咙沙哑,一名护士姐姐将她扶到了门口的椅子上,外婆匆匆赶到。
医生试图进行最后的抢救。时间被延缓,护士来来往往。
然而,命运没有眷顾到她们。一切都是徒劳。医生走了出来,向她们摇了摇头。
半夏冲进病房,母亲的眼神失去了光彩,仿佛那座彩虹桥在瞬间崩塌。站在那里,心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悲伤,她知道,那个曾经承诺带她去看海的人,再也回不来。
她像一株被风雨摧折的野蔷薇。枯黄的头发蓬乱如干草,发梢分叉蜷曲,却倔强地垂在肩头。
苍白的脸上,那双大眼睛是唯一鲜活的部分——漆黑的瞳仁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悲伤,睫毛长而稀疏,微微颤动时,像是蝴蝶翅膀扑簌着绝望。
她小小的身影像一盏在风中摇曳的灯,随时可能熄。
葬礼那日,细雨绵绵,将老宅门前的青石板浸成深灰色,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林半夏穿着大人改小的丧服,那袖口磨出的毛边轻轻蹭过外婆冰冷的指尖,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灵堂里,弥漫着香烛燃烧的气息,外婆的啜泣声伴随着香烛的噼啪声此起彼伏,构成一种压抑的旋律。
她盯着母亲遗照里凝固的微笑,恍惚间又回想起母亲临终前最后的谎言:“妈妈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这句话在她耳边不断回响,像是一种无尽的嘲讽。
棺木合上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世界也跟着裂出一道缝,冷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冻住了所有温度。
她盯着棺木上母亲的名字,那几个字在她眼中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是某种神秘的咒语——因为她的存在,母亲被外婆唾骂,因为她的存在,母亲不得不拼命工作,因为她的存在……连死亡都成了“太累”。
她蹲下身,捡起一片飘落的纸钱,纸钱上的火焰纹仿佛在嘲笑她:是不是只要自己不存在了,外婆就不会恨母亲,母亲就不会死了?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仿佛被扔进冰窖里的溺水者,一开始她试图挣扎,后来发现连挣扎都成了徒劳。
她心中充盈了无尽的悲伤和自责,心如刀绞。她沉默着,一声不吭。
然而这种沉默却被外婆误会了,外婆看向她,眼神中透露出更多的怨恨,似乎在责怪她如此冷血,为什么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是啊,从一开始,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母亲不该生下她。她也憎恨自己,为何一点也不想哭,就像外婆说的,她是个天生的硬石头。
外婆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脸上的悲痛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她心中充满了对女儿的愧疚与对命运的无奈,她多么希望可以时光倒流,不让女儿如此辛苦。
外婆在次狠狠地瞪了林半夏一眼,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泻在她身上。最后,她终究还是移开了目光,无力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泪水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