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图

秋去冬来,每年寒风凛冽,娘喊我添衣服的时候,我便知晓冬天到了,年也近了。娘总会在给我换完新衣后,一个人掏出个小匣子,偷偷抹泪,有几次我偷看到里面的东西,那是张地图,上面杂七杂八许多线。我问娘那是啥,娘说那叫地图。

爹走的早,家里只剩我和娘,娘总和我说“你要读书,成为有用的人,别像娘一样”“啥样是有用的人啊?”“走出这儿的人,能走出这儿的人就是有用”娘很辛苦,要打几份散工,每天还要送我上下学。我心疼娘,所以我听娘的话,好好读书。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娘很高兴,让我带了好些东西。我想领娘上城里逛,娘不依,赶我走。那一面,是我和娘见的最后一面。

再后来,我省吃俭用,省下许多买车票的钱,我用那些钱买了许多新鲜的玩意,高高兴兴赶回家。

夜幕降临,我刚到家,没有娘温暖的怀抱,只有两个冰冷的小木匣子,一个是娘的骨灰盒,一个是娘留下的小木匣子,里头没有地图和把小钥匙。摊开地图,看见上面有着浸透另一面的墨迹,翻过页面,上面密密麻麻的是“我想回家”。这儿不是娘的家吗?我慌忙在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线中找到唯一一条没有错误标记的路,收拾了几件物品,心底有个声音愈发清晰,沿着这条路走,肯定能知道些什么。

路很偏,杂草丛生,害怕时,我便抱紧娘留下的小木匣子。我知道,娘肯定会护我平安的。深夜,明月当空,沙沙枯叶声音清脆,按着地图上的指示挖出一个木箱。我用小钥匙解开锁,里面是零散的分好类的现金,每一份上都有标准,“囡囡大二的学费”“囡囡的生活费”“囡囡回家的车票钱”……

深夜深冬,寒风刺骨,但我感觉浑身的血都在沸腾。散钱旁放着本旧的日记本,所有疑问的答案呼之欲出。

“1月21日,我怀孕了,他不打我了,还给我买了本子和笔。他说,只要我不再跑,他就不会再打我。他说,我们一家子要好好过日子。我感觉会是个女孩,我们囡囡真乖,妈妈好久没有动笔写字了”

“9月10日,囡囡慢慢长大了,以后有机会,妈妈一定带你回家”

“11月7日,他死了,死在工地,我想带囡囡回家。可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小孩怎么回家?”

“12月8日,我身子一天比一天差了,多做几份工,囡囡以后就能多几分保障”

“12月27日,我不能拖累囡囡……”

看完最后一页,我知晓地图上那条道路的终点是哪了。那是娘的家啊,娘朝思暮想,真正的家啊。朦胧间,我看见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艰辛探路,花了一辈子找那条回家的路。我走了半宿的路便临近终点,而她却不知道找了多久才找到正确踏上归途的路。

远处传来公鸡的鸣叫声,初升的烈日普照大地,我抱着娘的骨灰盒,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哼着娘儿时哄我睡觉时唱的歌谣,收拾行李,带娘回家。

沿途鲜花明艳,道路不再崎岖,畅通无阻。我陪娘,一同踏上回家的路。耳畔是沙沙的风声,娘的声音还未消散,好似又回到儿时,娘在麦田里干活,一边回应我写奇怪的问题,娘直起身板,扛起了家,选择地图上反方向的路,伴我长大。

很多年后看到一句话,很符合自己当时的心境,删删改改后:“娘留下的遗物不多,一个我,一个小木匣子,里头是张地图和把钥匙。地图是牵挂,钥匙锁起来的是那份回家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