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
不锈钢解剖台上泛着金属特有的寒意,四周的器械盘里,手术刀、止血钳、骨锯……森然排列,像一队沉默的士兵。
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与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以及某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此刻几个身着白大褂、头戴蓝色手术帽、脸上罩着严实口罩的人,正围绕着解剖台忙碌。
其中,一看就知道是主刀医生的某个男人,在抚好那足有半个指甲盖般厚的眼镜后,便开始了今晚的工作。
一刀下去,不仅切口均匀,就连划开肌肉的声音都如此悦耳,配合着旁边端茶递饭的女助手。
像极了餐桌上的大肥羊一样,淡然自若地讲述起眼中的一切。
“心包积液量超出正常范围三倍。”
“肺部有明显纤维化迹象,肝脏……颜色异常。”
如此本就抱着某种目的的女助手,自然听得连连点头,生怕漏掉一丝不能错过的专业知识。
而房间的另一侧,一排排高大的玻璃柜则紧贴墙壁,幽蓝的冷光从柜顶射下。
柜子里,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玻璃瓶。
瓶中浸泡在各色液体里的,是各种人体器官标本。
还有一些蠕动着的、肉眼难以分辨的各种细胞组织,在培养液中呈现出各种诡异的活力。
整个空间,都为此而透着一股科学的严谨与莫名的诡谲。
“嗡嗡——”
视线一转,就在这时,与象征于社会精英的他们不同。
底层人民却在过着截然不同的日子。
就如出租屋里的某个失业青年。
他的耳中传来了廉价安卓机的震动声。
屏幕亮起,打断了他放空的思绪。
只见是林小小也就是自己女友发来的微信。
“张小尾,我们分手吧。”
结果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却像一柄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愣了一愣,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动作。
分手?
好啊!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起那些碎片。
阳光下的她眯着眼笑,发梢被海风吹得贴在脸颊,他伸手替她拨开,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痒痒的。
还有那次,两人挤在城中村昏暗狭小的面馆里,为了一碗加不加醋的牛肉面,差点把筷子掰断,最后却都笑得前仰后合。
她说:“小尾巴,以后咱们就开个大面馆,你掌勺,我收钱!”
他当时怎么说的?
好像是:“行啊,亏了你养我。”
她便捶他一拳,嗔道:“想得美!”
热恋时,她总爱捏着他的脸,说他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将来肯定能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那时的他只顾着傻笑,觉得这姑娘真有眼光。
可现在,那层“厚脸皮”好像被什么东西轻易刺穿了,酸涩的感觉从胸腔一直蔓延到鼻腔,眼眶也跟着发烫。
想哭?
张小尾咧了咧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哭个屁!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股酸涩压下去,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了两个字——
“已阅。”
点击,发送。
他盯着屏幕,心里竟还存着一丝荒唐的期盼,或许她会再发来什么,哪怕是解释,哪怕是抱歉。
毕竟这两个字可不是一般男人能发出来的!
然而,屏幕上最终只弹出一个冰冷的红色感叹号。
他被删了。
“呵。”
张小尾自嘲地笑了声,想到网上那些所谓的情感老师果然都是卖课的,听他们的话不亚于在看小品。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以林小小的性格,从来都是这么干脆利落。
当初追他的时候是,现在踹他的时候,也是。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起初是淅淅沥沥的,渐渐地,雨点变得密集,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汇聚成一道道水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混沌一片。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闪烁着光芒,给这逼仄的空间染上一层光怪陆离的色彩。
电视里,字正腔圆的女主播正播报着紧急新闻:“……我国今日发现首例超级病毒感染者,该病毒传染性极强,目前已有相关接触者被隔离观察,首例病患已于今日下午三时宣告不治……”
这让他抓起桌上半罐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不起半点畅快,反而激得他胸口一阵发闷。
“砰!”
也不知忽然从哪里来的脾气,使得啤酒罐竟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铝制的罐身瞬间变形,残余的酒液混着白色的泡沫四溅开来,在地板上洇出一滩狼藉。
“死一个也算新闻?”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一丝想不通的癫狂。
“全国十几亿人,每天死多少,怎么不去挨个报道?真是搞笑!”
他死死盯着电视屏幕,仿佛要把它烧穿一个洞。
“超级病毒……死得好!死得妙!”
接着又开始喃喃自语,眼神有些涣散。
“如果死的是她就好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会冒出这种恶毒的念头?
他甩了甩头,想把这可怕的想法驱逐出去。
雨声更大了,像是有千万只鼓槌在天地间疯狂敲击,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手心湿漉漉的。
分不清是雨水从漏风的窗沿飘进来的,还是自己不知不觉渗出的汗。
亦或是……
应该是汗吧。
张小尾想。
毕竟,六年多的感情,说没就没了。
当初信誓旦旦说要一起扛过所有苦难,一起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扎下根,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土木狗,土木狗,搬不完的砖,加不完的班,长不了的爱情。
像那瓶子里的花一样,别管当初有多么鲜艳,到了自己这个不会养花的人手中,很快就会枯萎!
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到感觉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那种!
工作没了,爱情也没了,他就像一艘在汪洋中迷失了方向的破船,随时都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翻,沉入无尽的黑暗。
去他妈的社会,去他妈的现实!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刻的黑暗与颓废之中。
与此同时,那间灯火通明的医疗高级实验室内。
解剖台上的尸体依旧静静地躺着,胸腔大开,各种器官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白大褂们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取样和记录,正准备进行更深层次的病理分析。
“组织样本立刻送检,进行基因序列比对。”
主刀医生摘下沾血的手套,丢进医疗废物桶,声音依旧沉稳。
“明白。”
然而就在一名助手弯腰,正准备将尸体上的覆盖物重新整理好时——
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具本该毫无生息的尸体,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睛,竟毫无征兆地,猛然睁开了!
瞳孔是浑浊的灰色,没有丝毫焦距,却直勾勾地向上,仿佛要穿透天花板,望向某个未知的所在。
实验室内的空气,为此而凝固。
彼此的动作也为此而一滞。
“叮当!”
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
是那名年轻女助手手中的镊子,失手滑落,撞在不锈钢器械盘上,发出了无比刺耳的声音。
她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僵住了。
他们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病理学专家,见过无数死亡。
可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死亡。
主刀医生的手停在半空,厚厚的镜片下,那双永远镇定的眼睛,第一次浮现出无法掩饰的惊骇。
科学的殿堂,在这一刻,被一种原始的、无法理解的恐惧所侵入。
“咯……咯咯……”
一个诡异的声音,从那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不是人的声音。
更像是风箱漏风,又混杂着液体搅动的粘腻声响。
随着这声音,尸体被剖开的胸腔,竟然开始轻微地起伏。
断裂的肋骨茬子互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暴露在外的肺叶与心脏,也随之微弱地抽动。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动了!它动了!”
一个研究员发出变了调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撞倒了一旁的仪器架。
玻璃器皿碎裂一地。
混乱瞬间爆发。
“安静!”
主刀医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死死盯着解剖台,额上青筋暴起。
“都退后!拉响警报!封锁实验室!”
他的命令,让慌乱的众人找到了一丝主心骨。
有人跌跌撞撞地冲向墙边的红色警报按钮。
有人则恐惧地缩在墙角,不敢再看解剖台一眼。
也就在警报被按下的瞬间,刺耳的蜂鸣声响彻整个楼层,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给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上了一层血色。
解剖台上的尸体,动作幅度更大了。
它那双灰色的眼睛,缓缓转动,不再是望着天花板,而是扫视着室内惊慌失措的活人。
它的手指猛地蜷曲,指甲深深嵌入不锈钢台面,发出尖锐的刮擦声。
“嗬——”
一声非人的咆哮,从它胸腔的破洞里喷涌而出。
它竟然用双臂支撑着,试图坐起来!
剖开的腹腔里,各种器官组织随着它的动作,哗啦啦地往下掉,在地上堆积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可它仿佛毫无所觉。
它只有一个目的。
站起来。
“快!镇静剂!最大剂量!”
主刀医生嘶吼着,抓起最近的一支大号注射器,手忙脚乱地抽取药剂。
可已经晚了。
“砰!”
尸体猛地一挺,竟真的从解剖台上坐了起来,半截肠子还挂在它的体外,晃晃悠悠。
它那双浑浊的眼睛,最终锁定在了离它最近、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女助手身上。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腐败与血腥的恶臭,轰然扩散开来。
那不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那是……捕食者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