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转角
南方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带着缠绵的湿气，浸润着这座名为“云溪”的古老小镇。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两旁斑驳的老墙。
林夏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刚下长途汽车，空气里陌生的水汽和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冲淡了些许离家的茫然与初来支教的忐忑。她撑着一把略显单薄的伞，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小水洼。
转过一个巷口，前方低矮屋檐下围着一小群人，气氛凝滞。雨水顺着瓦檐淌下，像断了线的珠子。人群中央，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衬衫的男人蹲在地上，背影宽阔却透着深深的疲惫。他怀里半抱着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老人闭着眼，气息微弱。
林夏的脚步顿住了。
那男人正低声说着什么，声音被雨声盖过，听不真切。他微微侧过头，林夏看清了他的侧脸。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黑发，紧贴着脸颊，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落，汇聚在下颌。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和那双眼睛里……浓得化不开的悲悯。
那双眼睛，像被雨水浸透的深潭，盛满了对生命流逝的无能为力和一种沉静的哀伤。那哀伤如此纯粹，如此沉重，毫无遮掩地袒露在湿漉漉的空气里。
林夏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从未在一个陌生人的眼神里，看到过如此直抵人心的悲悯。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抬眼望过来。
隔着细密的雨帘，隔着几步的距离，他们的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瞬。他的眼神疲惫，深邃，像藏着许多未言的故事，那浓重的悲悯感几乎要将林夏吸进去。
然后，他很快又低下头，专注于怀中的老人。
林夏屏住呼吸，不敢打扰，默默地退到巷子更深处。她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膀，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安置好老人，看着周围人群低低的叹息和抹泪的动作。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底弥漫开来。
雨还在下，滴滴答答，敲打着青石板，也敲打着林夏的心房。
她和他，在这条湿漉漉的、弥漫着哀伤与离别气息的小巷深处，第一次擦肩而过。他眉间滑落的那滴雨，仿佛带着某种宿命般的重量，无声地砸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漾开一圈涟漪。
生活初交集
小镇的教师宿舍就在学校后面，一排老旧的平房。林夏分到的屋子在最边上，隔壁，挂着一个简单的木牌：云溪卫生所。
简单收拾了一下，陌生的环境和一路的疲惫袭来，林夏早早躺下了。夜里，窗外雨声未歇，她却开始浑身发冷，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额头滚烫，意识渐渐模糊，像沉在滚烫的水里。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了敲门声。很轻，带着点迟疑。
“林老师？林老师你在吗？”一个低沉温和的男声隔着门板传来。
林夏烧得昏沉，想应声，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含糊地哼了一下。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几秒。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大概是宿管阿姨给的。
门被轻轻推开。走廊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但林夏认出了那双眼睛。
是下午巷子里那个医生。沈默。
他快步走进来，带着一身微凉的雨气，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发烧了？”他俯身，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沉稳。
他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微凉的触感让她舒服地喟叹一声。他眉头微皱：“很烫。”
他迅速打开随身带来的旧药箱，拿出温度计夹在她腋下。动作熟练而利落。然后又去打了一盆温水，拧干毛巾。
物理降温的过程有些笨拙。他显然不太擅长照顾人，尤其是一个年轻的女病人。毛巾拧得不够干，水珠顺着她的脖颈流下，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擦拭。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额角。眼镜片也时不时被热气蒙上一层白雾，他不得不一次次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再匆忙戴上，眼神里透着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夏烧得迷糊，只觉得眼前晃动的人影很温暖，像冬日里一个笨拙却努力燃烧的小暖炉，散发着让人安心的热源。
他给她喂了退烧药和水，笨拙地掖好被角，守在她床边，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体温也稍稍退下去一些。
夜色深沉，窗外的雨声成了催眠曲。林夏在药力和安心的暖意中沉沉睡去。模糊的视野里，最后看到的是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着眉心，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柔和。
那一夜之后，小镇的清晨似乎多了一丝微妙的涟漪。
“哎，你听说了吗？新来的城里女老师生病，是隔壁沈医生守了大半夜……”
“沈医生平时多闷的一个人，难得这么热心……”
“啧，我看啊，八成是有点意思了……”
流言像长了翅膀，在青石板路上、在袅袅炊烟里悄悄传递。
林夏听到这些传言，只是笑笑，心里却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的笨拙和温暖。
那个叫沈默的男人，确实像冬日里一个沉默的暖炉。不张扬，却实实在在地，暖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