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京城又下起了雨。
雨水顺着生锈的排水管滑落,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流淌着色泽诡谲的紫光。
时安站在巷口,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积水中激起圈圈涟漪。
她面朝前方莫名袭击了她的家伙,一手抹去落在脸上的雨滴,一手攥紧了微微发热的电击棒。
“我说……还给我。”
离她仅有五步之遥的流浪汉佝偻着背,破旧的外套上沾满油污与血迹,一双义眼在黑暗中泛着红光,酷似一头受伤的野兽。
但她并不害怕,因为这就是她熟悉的日常——像野外森林一样残酷的下层居所,到处都是被社会遗弃的改造人、瘾君子、亡命之徒。
时安缓缓向前迈步,靴子踏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类似踩碎落叶的嘎吱声响。
就在她踩碎最后一潭积水的瞬间,流浪汉的喉咙里猛地发出刺耳的嘶吼,接着是齿轮转动的摩擦声和金属碰撞的炸响。
时安紧盯着流浪汉的机械手臂,眼看它擦着她的肩膀飞速掠过,在墙面刮出火星。她顺势矮身,将电击棒精准地卡进了对方肘关节的缝隙。
“吼——”
伴随着一阵非人的啸叫,时安瞥见流浪汉口中有什么东西散发着诡异的光。
刺眼的光不断蔓延,并以蛇吐信子的姿态向她奔来。那是一条金属质地的舌头,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尖端分叉,在黑暗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时安眉头紧锁,藏在袖口的小刀即刻出鞘,将其迅速斩下。
“砰!”
耳畔蓦地传来一声枪响,流浪汉应声倒地。
时安在齐整的脚步声中回头,趁着人群还未走近,时安扫了眼手中姑且称作战利品的玩意,在由远及近的足音中,悄无声息地把它塞进了口袋。
那不是普通的舌头,断口处连着几根细得像头发丝一样的神经导管,就算改造人随处可见,但一个街边的流浪汉,怎么会用上这种精密的玩意?
趁着她思索的空档,士兵们已经呈扇形将她围了起来。
为首的人单手掀开目镜,用清冽的声音问道:“市民编号?”
时安紧盯着愈发靠近的持枪者:“没有。”
“没有?”对方眯起眼,接着质问,“是没有还是不肯说?”
“我们Z区的人确实没有那种东西,”时安皱着眉回答,“军老爷们在光临下层区之前,不先了解一下这里的状况吗?”
看来军队果然如她猜想的那样,说是保卫联盟,实则连下层地区是什么规矩都搞不明白。
这番话让对方瞬间沉默下来,趁此机会,时安重新开始整理凌乱的思绪。
那东西是仿生舌头没错,但从形态和触感来看,它“仿”的显然不是人,就好像……遭受袭击的时候看到的“毒蛇”。
“这是你的?”那人从地上拾起一只几近报废的通讯仪,又一次打断了她的思考。
时安抬起头,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上,遮住她打量对方的锐利目光。
与她交流的是一名年轻军官,额上挂着刚掀开的战术目镜,镜片上跳动着古铜金色的数据流,胸前的军章则泛着色号相同的冷调光。
时安大致认得军衔标志,猜测对方应当是名少尉。
少尉身后跟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黑色的作战服上沾满了雨水,却丝毫不影响行动。
看来军服材质不错,没有因为雨水打湿而变得沉重。时安不着边际地想。
她不曾与军人打过照面,却见过街头随处可见的宣传海报,这群人正是财阀手底下的联盟军。
说实在话,她对这帮为联盟理事会卖命的军老爷们厌烦得很。
不过——时安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既然对面这位军官是位女性,她还是愿意勉强收敛一下排斥的心思。
“是的,多谢。”时安稍有迟疑地伸出手,接过通讯仪。
少尉递过设备,腾出手来抬起两指,示意士兵们清理场地。两名士兵立即上前,开始检查倒地的流浪汉。
时安朝那边悄悄瞥了两眼,看见他们取出几只扫描仪,在尸体上来回扫动,似乎在收集什么数据。
“这条街最近不太平,您最好早些返家。”少尉的声音很轻,口吻却不容置疑,“倘若在刚才的打斗中造成了损伤,前方两百米左右有间卫生站,您可以到那里去处理伤口。”
卫生站?那个堆满了陈年垃圾的破房子么。时安心下腹诽,面上却只是点了点头。
断舌在口袋里沉甸甸的,她一心想着回家,以及,希望对方对她的发现一无所知。
“对了——”少尉再度启口,目光轻轻落在时安的口袋上。
时安心口怦怦直跳,直盯着对方双眼,避免瞳中掠过哪怕一丝闪烁。
雨水顺着时安的衣角滴落,提醒她口袋里的断舌还在微微颤动,好像还保留着活性。
“您的通讯仪,临近报废标准了。”少尉移开视线,“改日可以到智枢中心,领取一副全新的通讯设备,就说……是季少尉派你来取的。”
这些财阀养的鹰犬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平民装备了。时安惊讶片刻,但完全没有心思去在意,少尉的目光依然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她身上,穿透空气与布料灼烧她的皮肤。
直到对方朝她轻轻颔首,时安才紧张地猛吸口气,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离开之前,时安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士兵们的对话:
“长官,目标已确认死亡,数据采集完毕。”
“很好,即刻把成果交给科研所。在上头下达指示前,请务必保持样本完整。”
然而,样本的一部分早已落入时安手中。
回到公寓,时安即刻取出断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房间小书桌的台面上。
时安打开台灯,断舌便在灯下泛起金属色的光泽,表面的仿生组织微微蠕动,断口处的细小导管还残留着荧光液体。
有太多东西等待研究,她起身去找放大镜,房间却突然陷入了黑暗。
“剩余可用电费为-500以太点,已耗尽所有应急电量,请及时充值。”
时安轻叹口气,通讯仪里的电费欠单已经堆积不知道多久了,直到它们现在还保持着未读状态。
原先她靠着在街角那间修理铺打工的钱勉强过活,但就在约莫三个月前,店主一声不响地失踪了。
说来遗憾,这位老板从不拖欠工资,每天按时打给她三百以太点,外加来回交通补贴——尽管时安更愿意步行往返,这样比较省钱。
在贫富差距堪比大裂谷的长京城里,她的收入也算是过得去了。但生活成本比赚的钱要多得多,光是房租和水电就能花掉她大半个月的工资,更别提她连着三个月没领到工钱。
对了,临走之前,时安在柜台发现了一张储蓄卡。时安猜测那是店主留下的违约金,但她不敢确定。
出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道德心,时安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没带走那笔钱。
总之,虽然眼下交不上电费,但买点照明设备的钱还是勉强够的。时安抓起外套,离开公寓楼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雨还在下,时安越过霓虹色的潮湿雾气,迈入发出刺耳声响的自动门,买了一盏应急灯便匆匆返回公寓。
可当她回到公寓门口时,家门正大敞着向她展示狭窄的厅房——有人闯进了她的房间。
虽说门锁质量差得没边,但她十分确认,离开前必然是关紧了门的。时安脑中警铃大作,放轻脚步向内走去。
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
时安在桌前放下应急灯,在明亮中得知了闯入者的目的——
那条断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