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洛桑。
IPhO决赛日的会场庄严肃穆,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张力凝固。来自全球最顶尖的物理少年们齐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高度浓缩的智力、肾上腺素和无声的硝烟。巨大的计时器悬挂在会场前方,红色的数字跳动着,倒计着这场属于物理世界的终极角斗。
黎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指尖冰凉,但心脏却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扫过旁边隔了几个位置的江砚。他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脊背挺直,侧脸线条在会场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冷峻而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只有黎晚能从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过于沉静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同样被点燃的、属于顶尖猎手的兴奋。
决赛试卷发下,厚厚的一叠。题目之艰深、角度之刁钻、计算量之庞大,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模拟。会场里瞬间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暴风雨前的低鸣。
黎晚迅速进入状态。她的思维高速运转,如同精密仪器,过滤掉所有杂音,只剩下纯粹的物理图像和数学逻辑。第一道题,复杂的粒子物理衰变链分析,她凭借对标准模型和CP破坏的深刻理解,迅速搭建起清晰的框架。第二题,涉及广义相对论框架下的引力透镜效应,计算繁琐,她心无旁骛,笔走龙蛇,草稿纸上布满了流畅的推导。
然而,真正的挑战出现在最后一道综合实验设计题。题目要求设计一个方案,利用极其有限的实验器材(包括一些非常规的替代品),精确测量某种特定条件下液氦的超流转变温度。这不仅考验理论功底,更考验对物理现象的深刻洞察、实验设计的创造力和临场应变能力。
黎晚的笔尖停住了。她盯着题目描述,大脑飞速运转。常规的测量方法在给定的限制条件下几乎无法实现。会场的空调似乎开得更低了,她感到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越过几个埋头苦算的身影,精准地捕捉到江砚的方向。
江砚也恰好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只有不到半秒。
但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黎晚清晰地看到,江砚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用指尖点了点他草稿纸上的某个位置。那个位置,似乎画着一个非常规的、利用毛细现象和光学干涉相结合来间接测量温度梯度的草图雏形!
灵感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毛细现象!光干涉!利用液氦超流体的无粘滞特性在微管中的爬升高度变化,结合激光干涉仪测量微小位移,反推温度梯度,从而锁定转变点!
一个大胆、巧妙、完全跳脱常规框架的方案在黎晚脑中瞬间成型!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江砚那冷静的声音在脑海中分析其可行性和关键控制点。
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仿佛重新奔涌起来。黎晚不再犹豫,立刻低头,笔尖如飞,将这个灵感火花迅速转化为严谨的实验步骤、误差分析和理论依据。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流畅,仿佛堵塞的河道被瞬间疏通。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当黎晚落下最后一笔,检查完最后一项关键参数控制,终场的铃声刚好响起。她长舒一口气,放下笔,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她再次看向江砚的方向。他早已停笔,正安静地整理试卷,姿态从容。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没有语言,没有庆祝。但那无声的确认,比任何欢呼都更有分量。
漫长的评审和等待后,颁奖典礼在恢弘的音乐声中举行。当主持人用激动的声音宣布:
**“Gold Medal, and the Absolute Winner with the highest total score—— Li Wan, from China!”**
(金牌,以及全场最高分得主——黎晚,来自中国!)
聚光灯瞬间打在黎晚身上。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叹。黎晚站起身,脸上带着从容而自信的微笑,走向领奖台的最高处。她看到王教授在台下激动得老泪纵横,看到其他中国队员兴奋地挥舞着国旗。
而当主持人紧接着宣布:
**“Gold Medal, Jiang Yan, from China!”**
(金牌,江砚,来自中国!)
江砚沉稳地走上领奖台,站在了黎晚身边稍低一级的位置。聚光灯同样笼罩着他,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冰雪消融后的微光,在璀璨的灯光下格外明亮。
两人并肩站在世界物理之巅,胸前挂着象征最高荣誉的金牌。台下是如潮的掌声和无数仰望的目光。
黎晚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江砚。他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在鼎沸的人声和耀眼的灯光中,仿佛隔绝出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静谧空间。没有言语,但所有的惊心动魄、默契无间、并肩作战、无声支持……都在这一眼中流淌。
黎晚忽然笑了。那笑容灿烂、明亮,带着胜利的锋芒和一种卸下重负的纯粹喜悦。她朝着江砚的方向,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你懂的”的意味,微微扬了扬下巴。
江砚看着她盛满星光的笑靥,那常年冰封的唇角,终于,清晰地、无可辩驳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完整的、带着温度的弧度。那笑容如同阿尔卑斯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融化,清澈而耀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郑重地、向她伸出了手。
黎晚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在草稿纸上写下精妙公式、也曾在她需要时递来冰咖啡和止痛药的手。她没有任何犹豫,同样伸出手,稳稳地握了上去。
掌心相贴。
他的手指微凉,却带着一种坚定沉稳的力量。
她的指尖温热,传递着胜利的余温和澎湃的心跳。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甜言蜜语。只有金牌沉甸甸的重量,和掌心相贴时传来的、清晰无误的共振。
这是独属于黎晚和江砚的“答案”——在物理世界的最高殿堂,用绝对的实力和无声的默契,共同写下的最优解。
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陆沉在观众席激动地跳起来,差点把旁边的苏小小撞倒,苏小小则捂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台上那对在聚光灯下握手相视的金童玉女,在本子上疯狂地画着巨大的爱心。
王教授抹着眼泪,对旁边的领队感慨:“看见没?这就是我们中国队的未来!双星闪耀,珠联璧合啊!”
领奖仪式结束,人群逐渐散去。黎晚和江砚并肩走在洛桑夜晚的街道上,塞纳湖的微风带着水汽拂过面颊,远处灯火璀璨。
“那个实验设计,”黎晚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笑意,“你怎么想到的?”
“集训时,”江砚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低沉,“你提过用光学法测薄膜厚度。超流转变的临界行为,类似相变,可用标度律关联长度变化。毛细管径与关联长度尺度相近,位移可被光学放大。”他解释得依旧简洁,逻辑链条清晰。
黎晚恍然大悟,随即轻笑出声:“所以,是我自己埋下的种子?”
“嗯。”江砚点头,“你提供了变量,我找到了关联方程。”
黎晚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塞纳湖的波光映在她明亮的眼眸里:“江砚。”
“嗯。”
“比赛结束了。”
“嗯。”
“我们赢了。”
“嗯。”
短暂的沉默。夜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角。周围是异国他乡的浪漫夜景。
黎晚看着江砚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已久、却从未宣之于口的问题,带着她一贯的直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么,在黎晚和江砚的方程组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除了竞争与合作,除了金牌和最优解……还有没有可能存在一个,长期稳定的、非平凡解?”
她用了最“黎晚式”的语言——物理的,数学的,带着隐喻的锋芒,却又直指核心。
江砚静静地凝视着她。湖边的灯光在他眼中跳跃,如同碎钻。他没有立刻回答,时间仿佛被拉长。
几秒钟后,他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本就微小的距离。他微微低下头,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夜风将她笼罩。
然后,黎晚清晰地听到他低沉而笃定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
“存在。且唯一。”
“黎晚,你就是我的最优解。”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浪漫的告白。只有最简洁的数学语言,宣告着一个他早已计算并确认无误的答案。
黎晚的心脏,在洛桑的晚风中,被这六个字彻底击中,剧烈地跳动起来,如同宇宙大爆炸的奇点,瞬间释放出无穷的光和热。
她笑了,笑容比领奖台上更加耀眼夺目。她主动伸出手,再次握住了他微凉却坚定的手。
“成交,江砚。”
“从今往后,请多指教。”
夜空之下,塞纳湖畔,两个刚刚征服了物理世界巅峰的年轻人,用他们独有的方式,为彼此的关系方程,写下了最终且唯一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