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锈骨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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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第三人民医院的骨科病房,弥漫着消毒水、碘伏和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淡淡的衰败气息。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试图驱散室内的沉闷,却显得力不从心。3号病床的老人,李福贵,正盯着自己打着厚重石膏、被悬吊起来的右腿,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太多痛苦,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木然。

三天前,他在青潭水库东岸(远离西岸禁区)一处废弃的钓鱼台附近捡柴火时,脚下湿滑的苔藓让他摔下了陡坡。右腿胫腓骨粉碎性骨折,伴随严重骨裂。对于七十五岁的他来说,这无异于一场灾难。

“老李头,今天感觉咋样?还疼得厉害不?”护士小张推着药车进来,声音带着职业性的轻快。

李福贵迟缓地摇摇头,声音沙哑:“…还成…就是…心里头闷得慌…”他皱着眉,无意识地用枯瘦的手指抠着石膏边缘,“…这味儿…你们闻着没?”

“味儿?什么味儿?”小张吸了吸鼻子,除了消毒水就是碘伏,“没啊,李大爷,是不是石膏捂着了?”

李福贵没再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那股味儿…从他摔下去、脸埋在岸边那潮湿腐叶堆里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子…**铁锈混着烂泥塘**的**腥气**!湿漉漉的,直往鼻子里钻,呛得他当时差点吐出来。到了医院,消毒水味儿那么冲,可那股子铁锈烂泥味儿,就跟长在他鼻子里似的,怎么也散不掉。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股味儿就格外清楚,还带着点…**甜腻腻**的感觉,让他心里头一阵阵发慌。

更怪的是,自从摔了腿,他就老是做梦。不是普通的梦。梦里头一片漆黑,粘稠得跟沥青似的,冰冷刺骨。他感觉自己在往下沉,不是在水里,是在…**淤泥**里!无数滑腻冰冷的东西缠着他的手脚,往他骨头缝里钻。耳边全是“咕嘟咕嘟”的水泡声,还有…一种低沉的、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嗡鸣**。那嗡鸣声里,好像还夹杂着一些听不清的、细碎的呢喃,像有很多人在他耳朵边上用听不懂的话吵架,又哭又笑。

每次被这噩梦吓醒,他都一身冷汗,心口怦怦直跳,那股铁锈烂泥味儿就更浓了。他总觉得,梦里那淤泥底下,有东西在看着他。很多…很多双眼睛…

“大爷,该换药了。”小张的声音打断了李福贵的思绪。她熟练地解开绷带,露出肿胀发紫的小腿和冰冷的石膏。

当冰凉的消毒棉球擦拭过骨折处附近的皮肤时,李福贵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嘶——!疼!!”不是伤口本身的剧痛,而是一种**钻心蚀骨、深入骨髓的锐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顺着他的骨头缝往里扎!这感觉…和他梦里被淤泥里东西钻骨头的痛感一模一样!

“忍忍啊大爷,消毒是有点刺激。”小张没太在意,以为是正常的伤口反应。

李福贵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他死死咬着牙,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不是刺激!绝对不是!那痛,是从骨头里面透出来的!

换药结束,疼痛感稍微缓解,但那股钻心的寒意和铁锈味却挥之不去。李福贵疲惫地闭上眼,昏昏沉沉中,那些细碎的呢喃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清晰了一点:

“…冷…好冷…”

“…泥…下面…压着…”

“…钥匙…眼…开…”

“…痛…好痛…”

钥匙?眼?开?这些破碎的词像冰冷的虫子钻进他的脑子,带来一阵眩晕。

下午,例行拍片复查。李福贵躺在冰冷的X光机平板上,刺眼的白光亮起又熄灭。他听着机器运作的低鸣,恍惚间觉得那声音和梦里淤泥深处的嗡鸣重合在了一起。

片子很快出来了。主治医生拿着新拍的X光片和之前入院的片子对比着看,眉头越皱越紧。

“奇怪…”医生喃喃自语,把片子插到观片灯上,“李大爷,您看这里。”

李福贵凑近些,看着观片灯上自己那条打着石膏的腿骨影像。他不懂医,但也看出不对劲。新拍的片子上,骨折线周围,尤其是那些骨裂的缝隙里…**多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不规则的阴影**!那些阴影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略带金属质感的灰白色**,与他原本骨骼的影像截然不同!而且,这些阴影似乎在…**生长**?比入院时拍的片子范围明显扩大了!

“医生…这…这是啥?”李福贵的声音带着颤音,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住了心脏。

“骨痂?不像…炎症浸润?密度不对…”医生也困惑地摇着头,“这种形态的阴影…我从医这么多年没见过。像是…**某种金属沉积物**?但又不可能啊…您最近接触过什么重金属或者放射源吗?”

“没…没有啊…”李福贵连连摇头,脸更白了。金属?他想起了梦里淤泥里那些滑腻冰冷、往骨头里钻的东西…还有那股子铁锈味…

“这样,我们再做个更详细的CT和骨密度扫描,抽血做个重金属筛查。”医生面色凝重地安排。

检查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每一次仪器启动的嗡鸣,都让李福贵想起梦里的低语。当CT扫描仪的环形光圈缓缓滑过他打着石膏的右腿时,他感觉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铁锈味的**气流**,似乎正透过石膏的缝隙,钻进他的骨头里!他甚至能“听”到骨头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检查结果出来,如同两记重锤砸在所有人头上:

1.**CT三维重建:**清晰显示骨折及骨裂区域内部,存在着**大量极其细密的、如同树根般盘踞的灰白色高密度物质**!它们渗透在骨小梁之间,甚至沿着骨髓腔在缓慢蔓延!其形态诡异,绝非正常骨痂或炎症产物。

2.**骨密度及成分分析:**该灰白物质的密度远高于正常骨质,主要成分为**铁(Fe)和铜(Cu)的氧化物**,混杂着**硅酸盐**(类似泥土成分)及**微量无法识别的有机化合物**!其光谱特征…**与青潭禁区淤泥中提取的“锈潮”残留物高度吻合**!

3.**血液筛查:**血液中**铜、铁离子浓度严重超标**!并检测到**微量未知有机化合物残留**(与CT发现的物质中不明有机物同源)!

“这…这不可能!”主治医生看着报告,脸色煞白如纸,“这…这就像是…**他的骨头在被某种外来的、富含铁锈和泥土成分的物质…从内部侵蚀、转化**?!这完全违背了医学常识!”他猛地看向李福贵,“李大爷!您摔下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情况?您接触了什么?!”

李福贵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嘴唇哆嗦着,断断续续地讲述了摔倒的经历:青潭水库东岸,废弃钓鱼台附近,湿滑的苔藓,摔下去脸埋进一堆**特别黑、特别粘稠、散发着浓烈铁锈烂泥味**的腐叶淤泥里…

“青潭水库?!”主治医生的瞳孔骤然收缩!作为本地人,他当然知道那个被列为最高禁区的“锈蚀之眼”!他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特殊事件处理小组的紧急联络专线。

***

特殊事件处理小组的专员和穿着最高防护等级隔离服的研究员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当他们看到李福贵的CT影像和检测报告时,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污染扩散…”戴着厚重面罩的首席研究员声音沉闷,“…而且是**骨骼侵蚀型**!从未见过!‘锈潮’的力量…不仅能精神污染,能制造‘容器’,现在…还能直接改变生物体物质结构?!”

“地点是东岸!远离禁区!他是怎么感染的?!”专员的声音带着惊怒。

“唯一的解释,”研究员指着CT影像上那些如同树根般盘踞的灰白物质,“他摔倒时接触的那堆‘腐叶淤泥’…**本身就是高浓度的‘锈潮’污染物**!甚至可能是某种…**活性的污染载体**!通过开放性伤口(骨折骨裂)和呼吸道黏膜(他脸埋了进去)直接入侵体内!目标…似乎是骨骼系统!”

他们立刻封锁了李福贵的病房,将其升级为最高等级隔离。同时,一队全副武装的环境采样小队被紧急派往青潭水库东岸李福贵描述的地点。

采样结果令人毛骨悚然:

*在李福贵摔倒的陡坡下方,那堆他描述的“腐叶淤泥”中,检测到**超高浓度的铁氧化物、铜氧化物、变种硅藻及未知有机化合物**!浓度远超西岸禁区外围土壤样本!

*更可怕的是,在显微镜下,这些“淤泥”样本中,发现了**大量极其微小的、形态扭曲的、类似金属锈蚀碎屑与硅藻壳融合的活性微粒**!这些微粒在特定波长光线下,会**发出极其微弱的褐红色荧光**!

*溯源发现:该处陡坡上方,有一条极其隐蔽的、被茂密植被覆盖的**旧泄洪道支流残迹**。残迹的尽头,指向…**西岸禁区凝固剂覆盖层边缘的一条地下裂隙**!裂隙附近凝固剂有**轻微溶解和物质外渗迹象**!

结论:“锈潮”污染并未被真正封死!它正通过地质裂隙或地下水系,如同剧毒的树根,向禁区外围、甚至更远的地方**缓慢渗透**!李福贵接触的那堆“淤泥”,就是渗出的高浓度污染物!它们具有诡异的活性,能通过伤口和黏膜侵入生物体,并优先侵蚀、转化骨骼!其侵蚀方式,与李福贵CT影像上显示的灰白色物质完全一致!这是一种全新的、更加恐怖的**物理层面**的污染形式!

病房内,李福贵的状况急转直下。钻心的骨痛日夜折磨着他,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微弱。他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只要一闭眼,就是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淤泥和往骨头里钻的东西。那细碎的低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

“…骨头…硬…变成…我们的…”

“…铁…铜…锈…才是…永恒…”

“…打开…更多的…眼…”

“…痛…好痛…加入…就不痛了…”

他的精神迅速崩溃。他开始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喃喃自语,有时哭,有时又发出诡异的低笑。他的皮肤变得异常干燥、灰暗,失去弹性,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更恐怖的是,他打着石膏的右腿,皮肤下的血管开始显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如同锈蚀的金属丝网!偶尔,石膏缝隙里会渗出极其少量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暗红色粘稠液体**!

医生尝试打开石膏查看伤口,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胆俱裂!

只见骨折处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此刻竟然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如同劣质水泥般的硬壳**!硬壳表面布满细密的孔洞,正缓慢地渗出暗红色锈水!透过孔洞,可以看到里面的肌肉组织颜色发黑、僵硬,血管如同枯萎的藤蔓,呈现出**金属般的暗灰色**!更深处,新拍的局部X光片显示,那些盘踞在骨头里的灰白高密度物质,范围已经扩大了一倍!它们如同贪婪的寄生虫,正在疯狂地吞噬、转化着他健康的骨骼!

“它…它在吃我的骨头…把它变成…变成铁锈…”李福贵眼神涣散,脸上却浮现出一种麻木的、近乎解脱的神情,嘴里喃喃着梦呓般的话语。

特殊小组的研究员提取了伤口硬壳、渗出液和最新骨组织样本。分析结果令人绝望:组织细胞大面积坏死,被一种**富含铁铜氧化物结晶和硅化物质的异常结构**取代!其核心成分,与禁区淤泥中发现的活性微粒及李福贵CT影像中的灰白物质**完全一致**!这是一种不可逆的、从分子层面进行的**物质转化**!李福贵正在被从内到外…**“锈蚀”**!

“物理侵蚀…精神污染…双重作用…这比‘容器’更彻底…这是要将生命体直接转化为‘锈潮’的一部分!”研究员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必须阻止!否则一旦扩散…”

然而,所有的医疗手段都宣告无效。抗生素、抗炎药、甚至尝试性的重金属螯合剂,在那种诡异的物质转化面前,如同杯水车薪。物理清除?那些灰白物质已经与他的骨骼和深层组织融为一体,强行清除等同于截肢,而且无法保证清除干净。

李福贵的生命体征开始不可逆转地衰竭。呼吸变得微弱而艰难,心跳缓慢而沉重,每一次搏动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更深的、充满低语和锈蚀景象的谵妄。

在一个深夜,当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时,李福贵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异常清明,清明得可怕。他看向守在一旁、穿着厚重隔离服、满眼血丝和悲伤的护士小张(她自愿留下照顾这位孤寡老人)。

“姑…姑娘…”李福贵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异常清晰,“…我…我看见…了…”

“李大爷,您看见什么了?”小张强忍着泪水,凑近些。

“水…好大的水…绿的…黑的…”李福贵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无尽的虚空,“…水底下…好大的…门…门上有…眼睛…九个…亮着血光…门开着…里面…里面…”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极致的恐惧!

“…里面…不是水…是…是**骨头**!好多…好多骨头!山一样高!人的…牛的…鱼的…啥都有!都…都变成了**铁锈色**!在动!在…在**爬**!朝着…朝着门爬…门后面…有个…有个**大漩涡**…像…像个没牙的大嘴…在…在**嚼**那些骨头!嚼得…咯嘣…咯嘣响…”

他描述的画面血腥而荒诞,充满了令人作呕的亵渎感!

“…漩涡…最底下…有个…有个**大眼珠子**!石头刻的…还是…玉的?…缺…缺了一块…旁边…漂着…漂着个人…穿着…旧工装…脸泡烂了…手里…手里死死攥着个…**亮晶晶的碎片**…”李福贵的瞳孔猛地放大,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那碎片…在…在发光…在…在**叫**!…跟…跟我骨头里…的东西…在…在**应和**!…陈…陈…是陈…”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血压血氧急剧下降!

“李大爷!”小张失声惊呼!

医生和研究员冲了进来!抢救!肾上腺素!除颤!

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李福贵的身体在剧烈的抽搐中,皮肤下那暗红色的血管网骤然亮起微弱的血光!他打着石膏的右腿处,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吧…咔吧…**声,如同生锈的齿轮在疯狂转动!一股浓烈到极致的铁锈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隔离病房!

噗!

一声闷响!李福贵右腿厚重的石膏,竟然从内部被**撑裂**!裂纹迅速蔓延!

“退后!”研究员厉声嘶吼!

众人惊恐后退!

只见那碎裂的石膏缝隙中,露出的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段**完全由灰白色、布满锈蚀孔洞和暗红脉络的、如同劣质铸造金属般的“肢体”**!那“肢体”的末端,五根扭曲的“脚趾”如同锈蚀的铁钩!更恐怖的是,在断裂的“骨骼”截面处,没有骨髓,只有**密密麻麻、如同金属锈蚀菌丝般蠕动的灰白色物质**!

李福贵最后发出一声如同金属摩擦般的、非人的**长嚎**!身体挺直,然后彻底瘫软下去。心电监护仪上,心跳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死了。

脸上凝固的神情,不是痛苦,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归巢般的释然**?他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的忙音在绝望地鸣叫着。

浓烈的铁锈腥味中,碎裂的石膏下,那条完全“锈蚀”化的、非人非金属的右腿,在灯光下散发着冰冷、死寂、不祥的光泽。断口处,几丝灰白色的菌丝状物质,还在微微地、不甘地…**蠕动**着。

“记录…代号:‘锈骨’。”首席研究员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锈潮’污染新形态确认…**生物体物质转化型**。传播途径:高浓度污染物直接接触(伤口/黏膜)。目标:骨骼系统。转化结果:不可逆…**物质层面同化**。威胁等级…**毁灭级**。”

他最后看了一眼李福贵那带着诡异平静笑容的遗容,又看了看那条从石膏里挣脱出来的、属于“深渊”的腿骨。

低语,从未停止。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骨头的缝隙里,在渗出的锈水中,在每一个被它触及的生命最终凝固的表情里…**永恒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