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官道上,身着士子服的程太白携红衣童子赤虺,随入京人流而行。
赤虺现在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行走、跑跳。
京城远远在望,高耸的城墙向两边绵延而去,望不到尽头;中间是宫殿般雄伟的三层门楼;门楼下,可以八辆马车并行的两扇巨大城门;城门上方镶嵌两个烫金大字“上京”。
这就是上京城,充满帝都的威严。
终于到了!
程太白心中感慨万分,一年多以前,这是他最梦想、最憧憬的地方,而现在,真正走到它面前,除了高大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了。
这种心境的改变,是峨嵋经历带来的变化,也是身份的变化,他现在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修士了。他现在想的不再是功名利禄,不再是荣华富贵,而是普通人只有在神话故事才能听说的。
“小子,发什么愣呢?”
“小灰灰,现在开始,你要称呼我‘公子’。”
“切~~,公……子。”
赤虺扭头送他一个白眼。
城门口有卫兵把守,入城处分作两排,一排是城外及附近民众每日进城买卖、走访通道;另一排则是外来者入城登记之处。
登记很简单,很快就轮到程太白,亮出家乡属镇开具的公函,有文书登记即可入城。
“一年半,你怎么这么慢?”
“回将军:小生一路拜访先贤,名胜,或游历山川,故而慢了些。”
“哦。进去吧。”
守城卫兵没有刁难,痛快的放行。
穿过长长门洞,进入城中,嘈杂声扑面而来。
熙熙攘攘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加上宽阔的道路,以及路旁造型各异的楼宇、建筑……,无不彰显出上京城的繁华与喧闹。
“哇!这里好热闹啊!”
“当然啦,怎么说这里都是京城,是帝皇之都。”
“我们去哪?住客栈吗?”
“你还知道客栈!万年前就有吗?”
“你什么意思?别说客栈,就是青楼、赌场,以前也都有。”
“唉!看来,有些东西从老祖宗时代就流传下来了。”
“你知道青楼?”
“书上看过。”
“去过?”
“你……,快走!”
程太白小脸一红,催促赤虺前行。
“你还是个雏,哈哈哈……”
程太白带着赤虺一路走一路打听,半天功夫,才来到西城一个还算挺阔气的门楼前,门上两个大字“程府”。
“灰灰,到这里就不能乱说话啦,记住啦。”
“放心,老祖我……小的明白。”
随后又问道:“你家?”
“不是。”
程太白摇摇头,上前叫门。
一身穿家人服饰老者将大门打开两尺左右,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程太白连忙上前施礼:
“小生程太白,从蜀地前来,特来拜见程老先生。”
随即从包裹里取出油纸封装的家书,递了过去。
老者惊讶道:“蜀地!程家!快,先请到门房等候,我去回禀老爷。”
将二人引进门,领至一旁门房内,老者匆忙离去。
说是门房,其实就是间小型待客厅,可让客人暂歇,等候。
时间不长,老者又快速返回,身后跟随一身穿长袍,书生打扮的青年。
“这是我们家大公子。”
老人转身介绍,“大公子,就是这位公子来拜会老爷。”
程太白上前相见。
“小生程太白,家父程青山多多拜上!”
闻言,慌得青年连忙一鞠到地。
“族叔在上,请受小侄卫风一拜!”
程太白伸手扶起:“贤侄少礼,贤侄尚比我年长,不必如此大礼。”
“长幼有序,礼数不可废!”
“真啰嗦!”赤虺在旁小声嘟囔。
程太白、程卫风四目相对,俱都闪过一丝尴尬。
“小灰,不得无礼!管教不严,罪过罪过。”
“童言无忌,族叔莫恼,家父还在厅堂等候,请族叔随我来。“
成太白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赤虺,跟随程卫风而去。
赤虺在后屁颠屁颠跟着,真如不懂事童子一样,东瞅瞅西望望。
繁礼简述。
此京城程家乃是蜀地程家旁支,立足京城,原是为祖地往来族人提供食宿。现主家之人,论辈分是程太白族兄,年少时奋发图强,科举高中,现为朝中言谏御史,秉承家风、刚正不阿。
两人被安排一处幽静客房暂住,每日以读书为名,闭门修炼。
刚过三日,程御史便来程太白住处探望。
“贤弟,终日苦读虽是上进,但也要劳逸结合,莫要累坏了身子。”
“是。自当尊兄教诲!”
“京城繁华,更有前贤碑刻,名胜古迹,值得去浏览一番,有不知处,可让卫风带路。”
“如此,就要麻烦贤侄了。”
程御史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简单含蓄几句便离去。
“小子,这几日,我将这里所有人观察一遍,发现你们程家血脉不简单啊!”
“哦?是不是把你吃胖了,就说好话?”
程太白现在基本不用进食,每日三餐送来的美食,都进了赤虺肚子。
“这些食物丁点灵气没有,就是尝尝味道。”
“你还挺委屈呗?要不我让他们停了,不送了。”
“别,别,多尝尝味道也不错,体验人间疾苦啊。”
“那你说,血脉是怎么一回事?”
“我发现,只要是体内有程家血脉之人,多少都蕴含一点正气。”
“怎么可能!”
“别大惊小怪的。不过,跟你比,天壤之别。”
“这……?,难道我程家都不是人?”
“你最不是人,哈哈哈!”
程太白气急,在赤虺头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反被震得手掌发麻。
“我说的不是普通人!”
赤虺幸灾乐祸的看着程太白在那揉手掌。
“难道你以为会是神仙后裔?做你大头梦去吧。”
“回头去你家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能修炼吗?”
“有的人可以,但没有功法。”
“你都万年老怪物了,这还能难倒你?”
“小子,别忘啦,老祖我是兽族,不是人修。”
“其实,功法都在你这里。”赤虺指指程太白额头。
“你说了也是白说,别又告诉我需要觉醒、需要进阶。”
“聪明!”
“狗屁!”
程太白一甩袖子,气呼呼走出去,赤虺赶紧幻化人形跟着。
一前一后走出程府,走出胡同,刚来到大街上,赤虺便追上来:
“小子,有人。”
大街上人来人往,当然有人啦。
正在气头上的程太白很鄙视的看它一眼,没有搭理。
“对面,二楼。别瞅,你‘感觉’一下。”
随着神识探察,对面酒楼二层临窗位置上,一中年人端着酒杯,正偷偷观察他俩。
“公子,我们去哪?”
赤虺故意的大声问道。
“先去碑林,然后文曲街转转。”
“好嘞!这边,听大公子介绍,文曲街,取名文曲星君的意思,专卖文房四宝,各类书籍……”
两人装作若无其事,边走边聊,逐渐远去。
酒楼中年人飞速结账、下楼,快步向另一边奔去,转过几条街,在一小院门前直接推门进去。
院内,两人正坐在石桌旁喝茶,其中一人正是出尘道长。
“他出来了。”
中年人快步走到石桌前端起杯茶水一饮而尽。
“不过,只看到你说的年轻人,没有蛇,跟着个红衣童子,书生打扮,还有说话口音,应该不会错的。”
“严道友辛苦了。”
另一人是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也在旁说到:
“虺蛇太扎眼,估计是怕引起恐慌,没有携带吧。”
出尘道长转头对老者叹道:“慕容道友所言甚是!”
“他们要去碑林,我要不要跟过去?”严姓中年人问道。
“不必辛苦,在京城内,我们没法动手,只要掌握他行踪即可。”
慕容老者随声附和:“甚是。道长可成知晓他有何宝物?”
“暂时不知,但此子,从蜀山而来,又可飞行,想必是身怀重宝。”
“对啊,蜀山是什么地方?他个无门无派的毛头小子,如果不是在蜀山得奇遇,焉能修行。”
严姓中年人一旁补充道。
“就单说道长所见的虺蛇,那就是个好宝贝!”
“嗯,如能驯服更好,此等神兽不可多得啊!若不能驯服,虺蛇全身是宝,对我等修行大有益处。”
“不急,京城人多眼杂,我想那小子不会耽搁太久,赶考?鬼才信呢!”
…………
已经被人打算抽筋拨皮的赤虺,此刻正垂头丧气跟在成太白身后。
它对这些篆刻,诗文一窍不通。
碑林广阔,数千石碑按年代矗立,学子们流连其中。
程太白聚精会神的浏览石碑上先贤铭刻,不知不觉中走到碑林深处。这里年代更加久远,不少石碑上的文字已风化、残破,无法辨认。
“小家伙,你这么垂头丧气的,是知道要被分尸了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传来,吓得赤虺全身鳞片腾的一下炸立起来,立马做好暴走准备。
“放松点,我又不抓你煲汤,呵呵”
程太白也闻声望去,一位老得已经看不出年龄老妪,坐在风化石碑基座上,不远处还有一位和老妪同样老的老丈,在清扫落叶。
“师父,您老把它吓炸毛啦。”
“是炸鳞,呵呵!”老妪轻声笑道。
高人!程太白心中惊叹,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高人,一眼就能辨出赤虺的样子,忙上前一步,将赤虺护在身后。
“小生拜见两位前辈!”
“挺有意思的小子,你还没那个小家伙修为高呢,能护住它?”
“晚辈当尽力为之。”
“呵呵呵!”
一旁老丈停下手里活计,走到老妪身旁。
“师父……”
老妪摆摆手打断他要说的话。
“小子,你从哪来?”
“晚辈来自蜀地程家。”
“蜀地?是蜀山吧。蜀地现在根本就没有修炼世家。”
程太白心脏乱跳,好似一张嘴就能蹦出来,心想:完了!
赤虺躲在程太白身后,不敢发出声音。
“蜀山啊!多少年啦!”
老妪的声音充满了伤感,幽幽地叹息一声。
一旁老丈见状,又忙喊道:“师父!”
“没事,这人老了,就想不得以前事了,伤神!”
“你两个小家伙来京城干嘛呀?”
见两位老人没有什么恶意,程太白心放下大半。
“回前辈,晚辈是……”
“别跟我说是进京赶考啊,刚才有人说了:鬼都不信。呵呵!”
程太白突然一脸懵逼。
“其实,晚辈……晚辈也不知道来干嘛。就是走走看。”
“有意思!”
程太白局促得不知如何答话,微低头,不敢与老妪对视。
“行啦,年轻人多走走,历练历练也好,以后要是有难处了,可以来这里找我。”
老妪说完看身旁老丈一眼,老丈随即走到程太白面前,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朵白中透粉的小花,递到他手上。
“这个拿着,小心收好,以后也许能用得上。”
程太白恭敬的收起。
老丈又说到:“小哥,能否请出灵剑,借我一观?”
刚收了人家的东西,不好拒绝。
程太白看了看赤虺,见后者点头,方从身后摘下包裹严实的吾同剑送到老丈手上。
老丈双手颤抖,吾同剑都险些脱落,这种情绪激荡,心神不宁的情形,在修者身上是很难发生,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唉~~”
老妪一声长长的叹息声,让老丈心情平复一些。
“此剑可有名?”
“吾同。”
“吾同!梧桐!”
老丈在未说话,爱惜的将灵剑归还,转身到一旁又默默低头扫起落叶,或许他扫的是那碎了一地的心绪。
看着老人那消瘦、孤独的背影,程太白心中涌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痛。
“你们走吧!”
程太白看看老妪,又看看老丈,心情复杂地告辞离去。
良久,老丈才抬头。
“师父,那几人如何处置?”
“不用管,年轻人受些挫折也好。再说,有师兄在,没事的。这些年苦了师兄了!”
老妪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幽幽的感叹着。
赤虺在前,说是走路,还不如说是逃跑,速度飞快。
“慢点!”
程太白在后面紧紧跟随,不时出生叫喊。
一路上碰到些游览的书生们对此均是摇头叹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出了碑林,才缓住脚步。
“妈呀!太吓人了!”
“你终于知道怕啦。”
“废话,要是老祖我恢复全部修为,一人打他们俩。”
“一蛇,呵呵!”
“一蛟!”
“你咋不说一龙呢?”
“快了。”
舒散下受惊的小心肝,俩人也无心再逛,匆忙赶回程府。
恰逢程御史为官有功,受皇帝赏赐,合府欢庆。
程太白辈分高,陪坐御史身侧。
席间,御史考问些经史、典籍,程太白一一对答如流,令其喜悦异常,程太白借机相问:
“愚弟今日曾到碑林瞻仰,确实受益匪浅。”
“那是!碑林存在久远,具是前贤金句。”
“碑林深处,日久失修,碑文不全,实属憾事!”
“唉!陛下英明,每隔些时日,就会派人到碑林清理修复,实在因年代过于久远,风化严重修无可修啊!”
“难道碑林没有设专人清理打扫吗?”
“没有。”
程太白与赤虺对望一眼,全都疑虑重重。
“那俩人到底是谁啊?”
宴席结束刚回到客房,赤虺就迫不及待的发问。
程太白愣愣的看着它,一言不发。
“说话呀!问你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
程太白没好气怼了一句。
“我族兄说得明白,官府并没有派专人看管碑林。”
“看那俩人的情形,必是常住碑林里面,难道就没有人见过他们?”
“明日,我再找卫风问问。”
次日,程太白寻得程卫风共同伴游出行。
在程卫风引导下,什么城隍庙、英烈祠、牡丹晚渡……,各处风景、名胜古迹马不停蹄的一大圈转下来,刚好又路过碑林。
“贤侄,可曾听说碑林深处有人常住啊?”
“哦?官府每月都会定期对碑林清扫,从不曾听说里面有人。”
“诺大的碑林,岂能每处都查到。”
“每次都有上千人共同清理,碑林后又是皇家御园,守卫严密,寻常人等都不敢靠近。”
“御花园?”
“对。即使每近科考之时,外来学子也会被告知、约束。“
“唉!我这次是白跑一趟,科考刚过,下次会期要等两年多。”
“无妨,族叔不知,许多外乡学子在京常住,就为能考取一官半职。”
“我对功名到不热衷,只是迫于族中督促得紧啊!”
程太白尴尬的笑笑,程卫风亦是笑道:“族叔豁达!”
回到住处,一人一蛇可谓愁云惨淡。
“小子,不行,咱走吧。”
“能让我们赤老祖都怕的人不多啊!”
“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那俩老怪到底有厉害。”
“说说看,到底能有多厉害?”
“能让我都无法感知的存在,至少是天阶。”
“天阶?……不会错?”
程太白深深吸口气,又缓慢吐出。
“必须得走吗?”
“以我现在的修为,在人家面前就是个面团,任由拿捏。”
“真有那么玄乎?”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对任何人都不要轻视。”
“那就走吧。”
“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