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门楼下,积雪被粗暴踩踏,污黑泥泞。临时点燃的火把在呼啸北风中挣扎跳跃,将摇曳不定的光影投在城墙上,也投在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脸上。
人群之中有被强令召集来的南城守军,也有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的新募兵卒,但更多的还是附近被惊动、或闻讯赶来的百姓,他们缩着脖子,眼神里混杂着恐惧、麻木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火把噼啪的爆裂声和风雪呼啸的呜咽。
台上,两根碗口粗的军棍已架在条凳上。两名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天枢营亲兵被按跪在地,王铁鞭与赵四狗则被扒去上身甲胄,仅着单衣,赤膊跪在条凳旁。寒风如刀子般刮过他们虬结的肌肉,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王铁鞭面沉如水,腮帮子咬得铁紧,眼神死死盯着城砖缝隙;赵四狗则脸色苍白,断臂处的麻布在风中微颤。
陈永福按刀立于台前,甲胄森然,目光如电般扫视全场。郝效忠紧急召集而来的百余铁骑已无声散开,刀出半鞘,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压得人群噤若寒蝉。
方以智被左梦庚的亲兵“请”到了台侧一个视野清晰的位置,他紧裹着破毡,脸色比雪还白,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惊的。
“带罪卒!”陈永福一声断喝,打破了死寂。那两名天枢营亲兵被粗暴拖到台前,面如死灰,其中一个还在徒劳地嘶喊:“王头儿!救命!少帅饶命啊!我们冤枉……”
“冤枉?”陈永福冷笑,声震全场,“人证物证俱在!撕扯妇人衣襟,抢夺孤儿寡母活命之粮,铁证如山,岂容抵赖!尔等身为左帅亲兵,不思护民守土,反行此禽兽之举,败坏军纪,动摇城防,罪无可赦!依军法——当斩!”
“斩”字出口,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台下一片倒吸冷气之声,百姓中有人低低啜泣起来,是被害那家的邻居。王铁鞭身体猛地一震,闭上了眼睛。
“行刑官!”陈永福再喝。
两名陈永福的亲兵应声上前,一人按住一个凶徒的肩膀,另一人高高举起了雪亮的鬼头刀!寒光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出台下无数惊恐瞪大的眼睛。
“斩!”陈永福厉声下令。
刀光一闪,两颗人头带着喷溅的血泉滚落泥泞!无头的尸身抽搐着栽倒,猩红的热血瞬间在冰冷的雪地上泅开两朵刺目的红花,旋即又被冻成黑紫色的冰坨。浓烈的血腥味猛地弥散开来,压过了风雪的气息。
人群死寂!落针可闻!只有寒风刮过城头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狼嚎。
王铁鞭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赵四狗则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将首级悬于南门示众三日!以儆效尤!”陈永福的声音冰冷依旧。
处理完凶徒,陈永福转向王铁鞭与赵四狗:“王铁鞭、赵四狗!少帅判决,你二人御下不严,约束不力,致使麾下犯此大恶,败坏军心!依军令,各杖二十!即刻执行!由本将亲兵监刑!”
沉重的军棍被抬了上来。王铁鞭猛地抬头,看向台侧阴影中一直沉默的左梦庚,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屈辱、愤怒、不解,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赵四狗则认命地趴在了冰冷的条凳上,断臂无力地垂下。
“行刑!”陈永福毫不容情。
两名魁梧的陈永福亲兵抡起了军棍。沉闷的“噗噗”声响起,棍棍到肉!王铁鞭肌肉贲张的后背瞬间皮开肉绽,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闷哼,额头青筋暴起,却死死咬住牙关,没让惨叫出口。赵四狗则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本就虚弱的身体在重击下一次次剧烈颤抖。
二十军棍,在死寂的雪夜中显得格外漫长。每一棍落下,都仿佛敲在台下军民的心上。方以智看得脸色煞白,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呕出来。他下意识看向左梦庚,只见那年轻的少帅站在阴影里,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幽深得犹如寒潭。
终于,二十棍打完。王铁鞭后背血肉模糊,豆大的汗珠混着雪水滚落,他挣扎着想站起,却控制不住地踉跄了一下。赵四狗则直接瘫软在地,被亲兵架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血腥的军法即将结束时,左梦庚动了。
他缓步走到台前,走到了那两根还沾着血肉碎屑的军棍旁。火光照亮了他年轻却已显刚毅的脸庞。台下所有的目光,无论惊疑、恐惧、不解,还是敬畏……瞬间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陈参戎。”左梦庚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雪,传入每个人耳中。
“末将在。”陈永福抱拳,眼神锐利如鹰。
左梦庚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扫过背上淌血的王铁鞭和赵四狗,扫过那两具无头的尸体和地上刺目的血冰,最后定格在陈永福脸上。
“军无法不立,帅无法不威!”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此二卒之罪,及王铁鞭、赵四狗御下不严之过,究其根源,皆因本将——左梦庚!号令不严,御下无方,赏罚不明!”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连陈永福都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左梦庚。王铁鞭霍然抬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郝效忠按在刀柄上的手瞬间下意识地握紧。方以智更是浑身剧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本将身为主帅,难辞其咎!”左梦庚的声音如同冰河炸裂,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今日,本将自领二十杖!以正军法!以儆效尤!陈参戎!”
“末……末将在!”陈永福的声音,今夜第一次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由你监刑!”左梦庚说完,竟开始亲手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精致的黑漆顺水山文铠!沉重的甲叶部件一件件卸下,一块块砸在木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他上身也仅余单薄的内衬。寒风瞬间灌入,吹得衣襟猎猎作响,露出他虽年轻却线条饱满的坚实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