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六月。
朔州【马邑】北。
李元嘉悠悠转醒,扶额挡住刺目的残阳。
自长安东逃至黄河,过蒲津渡沿汾河北上,颠簸千余里。
此时,李元嘉精疲力竭,双腿内侧已有血迹渗出。
但他却顾不得喊疼。
侧身看向马背上的另一人。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壮冠虬髯,容貌甚伟。
正是大唐秦王,李世民!
然而。
曾经不可一世的天策上将,如今却甚是狼狈。
袴褶多处破损,露出内衬软甲,左肩两处箭创,渗着黑褐色的污血。
秦王府护军两百余骑护于左右,皆衣衫褴褛面无血色,眼中尽是不甘和诧异。
玄武门一战,谋划良久且有异士相助,本应胜券在握的。
怎得就输了?!
但眼下人困马乏后有追兵,不是复盘的时候。
离开大唐才是重中之重。
李元嘉直盯着李世民看,后者却目视前方毫无表示。
唉!
这可是大唐皇帝,天可汗,亚洲州长,7世纪最强碳基生物啊。
如今却凤落泥潭,生死难料。
说实话,李元嘉蛮心疼的。
“二兄…”
李元嘉轻唤。
李世民不答,只是双臂把他搂的更紧些。
“二兄,莫要杀我…”
李元嘉祈求道。
李世民依旧不答,但紧咬的牙关,眼中的杀意骗不得人。
活命?
断无可能!
待寡人转危为安,必将汝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李元嘉打了个寒颤。
他不想死,两世为人才求来的皇族上上签。
还没来得及享受呢。
李元嘉,李渊第十一子,母为宇文昭仪,与李世民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不过,现在八岁的身体里,是后世一位有点小心机的理工男。
李元嘉十分确信,便宜二哥会不念兄弟亲情,了结他的性命。
毕竟,老李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家风,千年后都人尽皆知。
想活命,难如登天啊。
玄武门一战,秦王府为何会败?
两…三成的责任在他李元嘉。
穿越大唐后,他有两个毛病,其一是头疼。
严重时,脑壳欲裂目不能视,还会高烧说胡话。
这并非李家的遗传病风疾,而是他脑中有个黑影来回乱窜弄的。
李元嘉暂且称之为穿越后遗症。
六月初二晚,李渊幸千秋殿,刚好赶上李元嘉病犯。
老父亲赶紧唤来尚药局奉御,太常寺丞甄立言诊治。
足见恩宠。
甄奉御是唐初有名的医学家,精通本草,善治寄生虫病,但遇到穿越后遗症,也是束手无策。
折腾至深夜,李元嘉昏睡过去。
宇文昭仪屏退左右,亲自照料。
突然!
李元嘉口吐胡话。
“六月初四子时,秦王率八百亲兵由玄武门入宫城,败退禁军三卫,并与南衙禁军达成共识,软禁陛下于昆明池。”
李渊顿时皱起眉头,绷直身子。
二朗终于反了?!
等等…
梦浪语不可信吧。
十一郎最喜和二兄玩乐,明显心口不一。
但是!
谋反并非小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再加上,太子与秦王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火并是迟早的事。
退一步讲,就算他们兄友弟恭,背后的拥趸也会逼着他们争。
从龙之功,太诱人了。
“至尊,瑞奴有恶疾,妄议朝政实非本心,妾宇文愿代儿受罚。”
宇文昭仪脱簪叩首。
“无妨,某只当是说笑。”
李渊强装镇定。
李元嘉还在继续。
“软禁陛下后,秦王以尚书令、中书令之职,召司空尚书左仆射魏国公裴寂、尚书右仆射宋国公萧瑀、侍中江国公陈叔达、中书令密国公封伦、骑都尉【仪同三司改】代理检校侍中太子詹事天策府司马驸马都尉郢国公宇文士及、太常卿参旗将军驸马都尉安丰郡公窦诞、中书舍人颜师古入宫议事。”
“而后,将陛下与本朝重臣囚禁于昆明池游船之上,令宇文士及监押。”
“噗通!”
宇文昭仪踉跄倒地。
宇文士及是她兄长,也是李元嘉亲舅父。
竟参与秦王谋反,甚至监押陛下。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竖子!莫妄语,莫要再说了!”
宇文昭仪强撑起身子,去捂逆子的嘴。
“慢动,让他继续说,你且安心,朕不会因言获罪。”
李渊的声音,多了几分郑重和威严。
“将陛下和朝臣安置妥当,秦王率长孙无忌、尉迟恭、侯君集、张士贵、丘行恭、李孟常、刘师立、杜君绰、郑仁泰、公孙武达、独孤彦云及秦王府亲兵,埋伏于林中。”
“太子齐王行至临湖殿,寻见搏杀之迹,勒马欲回却为时已晚,秦王自林中杀出,引弓搭箭,太子卒。齐王慌忙逃遁,尉迟恭冲至身前,矟贯其胸,齐王卒。”
“玄武门外,东宫齐王府亲兵觉察有异,冲进宫城救主,并差人回府报信。”
“左监门中郎将常何,北门屯营云麾将军敬君弘,中郎将吕世衡,率所部大呼而至。”
“双方战至一处。”
“随后,南衙禁军见秦王占优,也与两宫府兵杂斗。”
“两宫人少,败势已定。”
“但齐王府护军谢叔方、薛万彻,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引兵而来。”
“局势逆转。”
“芳林门外,负责接应秦王的雍州府武装及狱卒赶到战场。”
“东宫右虞侯率可达志的300幽州铁骑。秦王府右三统军秦琼及左三统军程知节的数百玄甲军,同时抵达。”
“万余甲士,战于玄武门内外,流矢及于内殿。”
“负责策应玄武门内外诸事的秦王府幕僚张公瑾,双臂闭关玄武门以拒之!”
“薛万彻擂动战鼓猛攻玄武门,甚至扬言攻打秦王府所在宏义宫。”
“关键时刻,尉迟恭持太子齐王首级而至,规劝两宫府兵罢斗。”
“东宫齐王府众将士人心涣散。”
“冯立却大呼,太子待我等不薄,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
“战斗还在继续,三府将士死伤甚众。”
“最终,失去主心骨的东宫和齐王府败退。”
“冯立深知回天无力,感叹一句,此杀敬君弘吕世衡,亦足以少报太子矣!遂与谢叔方、薛万彻弃兵而逃。”
“大势已定,尉迟恭又持太子齐王首级去见陛下。”
“上大惊,以为此獠前来弑君,忙问卿来此何为?”
“尉迟恭反咬一口,对曰: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宿卫。”
话说到此,李渊已是汗流浃背。
这哪里是胡话?
分明是秦王谋反实录!
从收买常何,到逼宫监押皇帝,而后伏杀太子齐王,最后瓦解东宫齐王府武装。
环环相扣,算无遗策。
给他们爷仨安排的明明白白。
要么不出手,要么一锤定音!
这确实是李世民的行事风格。
杀兄!弑弟!囚父!
李渊又怒又怕又心伤,二朗真会如此绝情吗?
若真如此,他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