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语难解,迷雾仙踪

张彩与王举人自打与郑安谈妥后,先是跟他委派的人手碰了个头。经过一番商量,制定好了一个计划。等准备实行时,却发现了另一派景象。

在他们的消息中,谢游是个少年得意的逸群之才,受过一些名师大家的指点。虽然有些穷困,却是经明行修之人。张彩担心他有些食古不化,太过方正,不好攻陷,为此他们筹划准备了很久。

因为家境等诸多原因,张彩对这些风流场所有些薄弱。他看着无比熟稔,大出风头的青年王举人,很是急切和嫉妒。

他们最先的设想就是先分别寻机与谢游攀交,先混个脸熟。然后再一同参与些个文集雅会,最后再深入一下,吟诗饮酒忆往昔。

交情一到,有些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先领着他去那些个繁楼正店看些雅正大气歌舞,点燃一下他对男女之事的期求,即知好色而慕少艾也。

最后往那秦楼楚馆里一送,渲染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无论他是跟姑娘饮酒作诗还是红窗夜谈都不干他们的事了,自有郑大管事安排。

正当大伙按部就班准备行动的时,却没想到这谢游直接让众人傻了眼。

据客栈眼线李虎汇报,谢游这些时日流连于花街柳陌,整日的花天酒地。他每日都昏睡到日上三竿,午后必定准时出门,寻欢作乐到夜半三更方才回来。

这俨然比每日上朝侍君的官员还勤勉,从无缺席一日。甚至还有一日还邀了李虎同去。

去的地方也是五花八门,金风楼,葳蕤轩,菡萏阁,月柔馆,荆雪院...众人听的一阵头大。让好几位都暗叹自己的见识浅薄,孤陋寡闻,升起一种敬佩羡慕之感。

王举人自负也是脂粉行里风流翘楚,这些个地方他都是常客,独独这荆雪院竟从未听闻。当即问道:“这荆雪院是何地方,某在临安二十余载竟从未听闻?”

负责查证消息的探子回道:“小人也是费了好大的气力,才从些大老爷处得来信息。这荆雪院隐于暗处,且分内外两阁。外阁是夷越,西南诸国,和南洋女子。这些相较我汉家仕女,有别样风情。”

王举人忙道:“做侦者工作就要周详,要讲的细致些。”其余几人也是这个意思。

“那夷越之人身材娇小,面容白皙,久居山野林间如那带刺蔷薇,野性十足。那西南女子身姿高挑,鼻梁高挺,舞姿曼妙。至于南洋女子肤色略重,但皮肤光滑如油,也独有风味。”

这一番描述下来,众人听的有些飘飘然。忙问内阁呢?

那探子咽了一下口水有些犹豫地说道:“那内堂...”

“真真急死个人,你他娘倒是说呀!”有人咆哮骂道。

“那内堂是偷猎巧捕来的蒙国和西域贵族女子,身材高挑修长,肤若凝脂,取朔风荆雪之意,才有了这馆名。”

众人果然都被震惊了,内心如万马奔。对荆雪馆幕后的大人物充满了膜拜与高山仰止的感觉。蒙国横扫天下的威名连三岁稚子都知道,皇帝都要上表称臣,年年恭送岁礼。

这群身份最高不过举子的人,不敢想象这些高坐云端的大人们是有多胆大包天,连蒙国贵族女子都敢绑来做这般下贱营生。

王举人有些迟疑地问道:“可曾挂牌接客?”

他这么问就比较露骨了,大家伙都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只有四五等的暗门子才将那皮肉生意做的直白,三等的勾栏瓦舍都要先有一番情意,才有那巫山云雨之事。

一二等的为青楼,清倌人们卖艺不卖身,用才貌和钱财铺路才有那鱼水之欢的机会。至于花魁头牌那是王公贵胄和才子的标配,各个琴棋书画精通,不输高门嫡女,犹有胜之。或许只有情投意合相许,才能一亲芳泽。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再高雅的场所也离不开男女之事。有些清倌人难以自赎其身,或者想为后半生积些傍身,就会在自愿和被迫的情况下挂牌梳笼。

那探子答到:“小人不曾进去,但探听到确实个个都挂牌接客,只要拿的出银钱,一些时鲜夸张的玩法也是行的。听说有一女子仙资玉貌,不输樊楼李大家。更为精绝的是可以挑选服饰,英姿飒爽的蒙国骑装,高贵典雅的汉家襦裙应有尽有。”

众人等听的口干舌燥,恨不得马上就去一探究竟。有人意动,按捺不住问道:“不知靡费几何?”

探子叹了口气说:“外阁的还好说,寻常不过二三十贯,佼佼者五十余贯。大伙咬咬牙,去体验一下也付的出。

可那内阁最低二百贯,动辄就要四五百,那顶尖的竟能过千余贯。但这里是富甲天下的临安,据说有不少达官贵人都享用过那国色天香的头牌女子。”

一时间大家对这神秘的荆雪院有些心驰神往,对谢游的观感又更上了一层楼。

之前的诸多筹谋尽皆打了水漂,张彩怒问道:“他哪来的钱财这般风流快活?”

探子回道道:“他进去看了看,就出来了,似乎是不大喜欢这些异域番邦的女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哪来的这般财力!”张彩问出了大伙都想知道的问题。

“据小人观察,那谢游独自去时总只点些清酒小菜,在大堂里从众看些歌舞杂艺表演。只花销最基本的,很少打赏和争风。

他是应试举人,而且气质谈吐又不俗,所以结交了一大批同年与富家子弟。这些人往往出手阔绰,不吝钱财,那谢游就跟着日日跟着饮宴,耗不了几个银钱。”

“到底是红尘滚滚最蚀人心啊,如此这般放纵,今科春闱怕是又多了一个失意落魄的人儿”张举人感慨道。

同时他又感到心里不安稳,这事办得如此简单,怕贾思道难以兑现报酬。不管了,搭桥铺路总归是需要出力的,自己也没什么好失去的,错过贾相这个机会,怕是要抱憾终身。

其实谢游近来的反常,与书信通敌案的线索和突破有关。

福伯他们查探了近三十年的素负盛名的女性书法大家,共为七人,名声在外的也有二十五人。其中三分之一已经故去,探访她们的往事和墨宝实在费了不少气力。

结果出来后让人大失所望,原来这些女子多以簪花小楷闻名。

以行楷和行书加起来也不过五人。谢游于书法一道也有不低的造诣,且自小与孟龚朝夕相处,自然可以看出端倪。

虽说把重心放在了行书,但那些行楷和簪花字体他也没放过,都反复翻看其形意,笔势。

这些人的笔力与孟恭相去甚远,只有其中寥寥三人有这样的笔力。三人中,年岁稍长的那位已是美人迟暮,封笔多年。咏雪之才的薛轻舞已于十五年前花落凋零,仅剩的那一人当年才不过是十岁稚童。

当一切都陷入了僵局,一筹莫展之际,福伯的人在字画行里发现了一柄纸扇,将它买了回来。

扇骨由青竹杀青而成,正面是湖光潋滟的西湖远景,而背后则画着断桥残雪。“愿得君一心,白首不相离。”铁划银钩的瘦金题字翩若惊鸿,蜿若游龙。

较男子的笔笔锋利如刀,多了些柔顺飘逸。这个时代擅写瘦金体的大家不多,更遑论是个女子。这样的人,绝非籍籍无名之流,再厚的浓雾也掩盖不了她的光彩。

看着簪花小楷的落款“琼英仙”谢游感觉答案已经十分接近了。

但一山放过一山拦,竟然真就无人知晓这个雅号。为此他甚至请了福伯相助,借用了莲隐的渠道,但这个女人的信息就像石沉大海一样。

没办法,谢游只能重新把目光转移回纸扇上,刨根问底。经行家鉴定,此物虽然保存的很好,但从纸扇的竹骨和韧纸来看经年不短,应有十年以上的光景了。

画功这方面谢游就是完全的外行了,他别说山水,画个小鸡吃米都费劲。这扇面画,他只觉得很好,很有意境,别的什么也品评不出来。

专业的事儿就得有专业的人来,让人拿去鉴定。一众老朝奉给出的评价是画功上乘,随不及那些大家的传世大作,亦是能彰显丹青之妙的佳品。

一个字画双绝的女子竟然如此默默无闻,简直是咄咄怪事。剩下的办法只有追查扇子的来历了。

刚开始那间字画行里的掌柜和紧守着生意经与行规,左顾而言他,不肯多说。谢游使人花上重金,又编了一大通说辞才换得了殷勤。

谢游声称这是当年母亲的闺阁之交所作,而后母亲远嫁与之断了联系。现如今迁回临安,见到扇子睹物思人,想起当年的情谊来。想寻个音信,看看能否接续上这番感情。

当然若是还有些个这类作品,绝不还价,字画都要!

这柄扇子几经转手,追踪起来困难。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一个年轻的朝奉牵桥搭线下,还是从其他字画行和一些藏客那里收到了十余件琼英仙的老旧东西,有字也有画。

画卷有梧林凤求凰,高山流水,枯林雪梅,故剑情深...。而那些字多是抄写的一些个婉约词句,用行楷夹杂着一些瘦金笔法写就。

大量的字迹和笔势似乎印证了她就是当年那个伪造书信之人。

了无痕迹的生平过往,无影无形的今时,更是增加了她的嫌疑。

可是当谢游在故剑情深图上读到那句“梅兰向寒亦擎天,花香散落满人间。”时,又有些动摇。如此才情,又有高洁志向的女子怎么会是伪造书信,污人清白的小人。有济世兴邦的志向又怎会做安祸国殃民的勾当?

赭黄色的涂料下隐隐透着墨光,有手艺高超的匠人将前两句诗词抹去隐于画中。应是主人不喜或觉得不妥,但又偏偏爱惜,不忍毁掉此卷。

谢游从人性,世俗,多个角度将一切可能与分析都罗列出来。很快就发现虽然技法一样精湛,这些画似乎成作于不同时期。

景语皆情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聪颖研丽的少女逐渐成长为一个意气风发,天资国色的佳人。

而夜宴图中隐于边角的画工,西湖踏青图中树下弹琴被遮住的倩影。让谢游嗅到了欲盖弥彰的味道,遮掩是畏惧,要么是见不得光,要么是身份特殊。

这个女子频繁的出现在饮宴与游会,而且她的主观视角非常全面,高门贵女一般会与男子分席而坐,视角绝不会如此全面。那么这个女子大概率是个青楼女子或者艺伎。女子的诗词的豪迈与此处有一种本心的矛盾与冲突。很可能是情,情之一字最易乱人心。女子这般纠结和困扰,显然是有了意中人而在意世俗的眼光。

谢游有些恶趣味的想到,不会是孟恭那老儿年轻时做了什么负心薄幸之事吧?才被人家狠狠算计报复的罢。

其中有一张册页来自一位货郎,他过世的母亲曾给青楼送过脂粉,得了两朵绢花和几张册页。

眼下诸多的线索都指向了青楼,查证这个女子这些虽然有些麻烦,但找到是可能性很大。

青楼女子的宿命无非两种,嫁人与孤独终老。前者得遇良人是一生幸事,往后余生不但琴瑟和谐,还能有所依靠。若是遇人不淑,轻则余生悲苦,重则香消玉殒。

后者多是一些无奈的和心气高的,年老色衰之后往往无比凄凉。风华正茂时日入斗金,花钱也如流水,不曾攒下银钱。容颜衰退后要么做些教习,被人延请或者培训一下青楼晚辈。若是琴棋书画不那出众,或者没有一技傍身的就就只能从事皮肉生意过活了。

当年的女子无论嫁人与否一定在临安的青楼留下些蛛丝马迹。以她的词画,沉沦泥泞的可能不大,若是能寻到她所教习传授的人定能追查到她的下落,解开这尘封多年的谜团。

谢游现在是个光杆,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临安居,大不易,一行一止都是银钱。

接下来的青楼探访之路谢游首先想到的不是旖旎,而是破费!自己给莲隐卖命那么多年攒下的银钱,不知在这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够不够自己出海远行。

“老孟,你坑死我啦。今年的酒水和胙肉别想了!”谢游恶狠狠地说道。

其实到现在谢游都不知道孟恭要他做的那件事是什么。当年定下十年之约的时候,孟恭说只要他听从安排,李福会帮他了结仇怨。作为交换他要为孟恭做一件事情。

可这次提前来临安,福伯却推说时机未至,到时自然会告诉他。

也罢,就当提前见识见识这人间至味与繁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