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那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院墙外的黑影,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苏晚的脊骨。他看到了多少?王嬷嬷那呆滞的复述,那根淬毒的“千蛛丝”…顾言深知道了多少?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胸腔。但下一秒,那滔天的杀意便被更深的、淬炼过的冰冷压了下去。
不能乱。越是危机,越要如履薄冰。
她枯槁的手指在王嬷嬷后颈被“千蛛丝”刺入的隐穴旁,极其精准地一按一捻。王嬷嬷空洞的眼神猛地一颤,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瘫倒在地,陷入昏睡。苏晚不再看她,目光投向松涛苑的方向。那里昨夜顾二爷撕心裂肺的嚎叫如同地狱回响,此刻却死寂得反常。顾言深的侍卫既然已经盯上听雨轩,那么顾二爷这个关键的“棋子”和“证人”,就成了风暴眼!
她必须掌控风暴眼。在顾言深或老夫人彻底反应过来、杀人灭口之前!
“茯苓,取药箱。”苏晚的声音冷硬如铁。
茯苓看着地上昏死的王嬷嬷,又看看小姐眼中那比寒冰更冷的决绝,不敢多问,连忙取来那个半旧的、印着苏家药草徽记的木制药箱。
苏晚打开药箱。里面并非寻常的草药银针,而是她精心准备的“武器”。她取出一个特制的皮囊针包展开,里面长短不一的金针银针寒光闪烁。她捻起那枚御赐金针——芍药尾端的花苞此刻紧紧闭合着,流转着内敛而危险的幽蓝光泽。她又取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的琉璃瓶,瓶内盛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深褐色粉末——正是“牵丝引”的母虫尸粉!最后,是一包早已配好、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活血化瘀粉。
她的动作快而精准。将琉璃瓶打开,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挑出极其微量的母虫尸粉。然后,她旋开御赐金针芍药尾端那含苞的花蕊——那里竟有一个极其精巧、米粒大小的中空暗格!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点致命的深褐色粉末,用银针送入暗格之中,再轻轻旋紧花蕊,恢复原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冰冷的优雅和致命的危险。
做完这一切,她将金针插入针包显眼的位置,又将那包活血化瘀粉放入药箱。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那幽蓝的火焰无声燃烧。
“走。”她合上药箱,提起,挺直那单薄却如同淬火精钢般的脊背,朝着松涛苑的方向,一步步走去。素白的衣袂在寒风中翻飞,如同奔赴战场的素缟。
***
松涛苑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血腥味和一种绝望的衰败气息。厚重的锦帘低垂,将光线隔绝在外,更添几分阴森。顾二爷顾承业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瘫在堆满锦被的紫檀木大床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他裸露在锦被外的手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抓痕,有的还在渗着淡黄色的脓水,散发着腥臭。几个大夫围在床边,愁眉苦脸,束手无策。丫鬟仆妇们战战兢兢地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当苏晚那抹素白枯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廊下惨淡的光线时,屋内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恐惧、惊疑、厌恶、还有一丝绝望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你…你来做什么!”顾三爷如同惊弓之鸟,猛地站起来,指着苏晚,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松涛苑不欢迎你!滚出去!”
苏晚恍若未闻。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床上形容枯槁、如同被剥皮野兽般的顾二爷,又掠过顾三爷那张色厉内荏的脸,最后落在那些噤若寒蝉的大夫身上。
“二叔病势凶险,缠绵哀嚎,惊扰阖府安宁。”她的声音沙哑,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屋内的死寂,“祖母心忧,命我前来…略尽绵薄之力。”她特意加重了“祖母心忧”四字,如同无形的令牌。
顾三爷还想阻拦,床上的顾承业却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双手不受控制地抓向自己溃烂的手臂!“痒…杀了我…痒啊!酒!给我酒!”
这凄惨的一幕让顾三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看痛苦得生不如死的兄长,又看看苏晚手中提着的、印着苏家徽记的药箱,再看看那些束手无策的大夫,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对兄长惨状的恐惧和对苏晚那诡异手段的忌惮压倒了一切,他颓然地让开了路,只是眼神依旧充满戒备和怨毒。
苏晚提着药箱,一步步走向那张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紫檀大床。浓烈的腥臭和药味扑面而来。她面色不变,在床边站定,俯视着床上那具曾经肥胖嚣张、如今却如同破布袋般的躯体。
顾承业浑浊涣散的眼珠在剧痛和奇痒的折磨下艰难地转动,对上了苏晚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眸。那眼神冰冷、平静,没有丝毫怜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他灵魂的力量。他混沌的意识里,竟莫名地升起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惧意?或者说,是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的、扭曲的渴望?
苏晚打开药箱。没有理会周围人惊疑的目光,她先取出那包活血化瘀粉,递给旁边一个哆嗦的丫鬟:“三碗水煎成一碗,速去。”
丫鬟如蒙大赦,捧着药粉飞快地去了。
然后,苏晚的目光落在了针包上那枚最显眼的御赐金针上。芍药尾端的花苞紧闭,幽蓝的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她拈起金针,动作沉稳而优雅。
“二叔,忍一忍。”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毒蛇的轻语。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苏晚凝神静气,枯槁却稳定的手指捻着金针,快、准、稳地刺向顾承业头顶正中央的百会穴!
针尖刺破皮肤,深入穴位。苏晚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捻动着针尾,一股温和而奇特的暖流顺着金针缓缓度入顾承业混乱的脑络和狂躁的经脉之中。
奇迹发生了!
顾承业那因为剧痛和奇痒而扭曲的脸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抓挠溃烂手臂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喉咙里那野兽般的嘶吼和呻吟戛然而止。他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里,那疯狂的赤红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和…一种被安抚后的奇异平静。
“呃…呃…”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音节,目光呆滞地望着床顶繁复的承尘,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
屋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立竿见影的神效惊呆了!看向苏晚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连顾三爷都张大了嘴巴,忘了言语。
苏晚缓缓收回捻针的手指。金针依旧稳稳地留在顾承业的百会穴上,芍药尾端的花苞在昏暗光线下幽幽闪烁。
就在这时,先前煎药的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回来了。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
苏晚接过药碗。滚烫的药汁在青瓷碗中荡漾。她端着碗,走到床边,俯身,看似要亲自喂药。
就在她的身体挡住大部分视线的刹那,她的左手极其隐蔽地、快如闪电般探出,拇指和食指极其精准地捏住了留在顾承业头顶百会穴上的金针尾端——那朵含苞的芍药花蕊!
指尖发力,极其轻微地一旋!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机括轻响。
芍药花苞悄然绽放!
花蕊深处,那点米粒大小的暗格开启!极其细微的、深褐色的“牵丝引”母虫尸粉,如同尘埃般无声洒落,精准地、均匀地,飘入下方那碗滚烫粘稠、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活血化瘀药汤之中!
粉末瞬间消融,无影无踪。
苏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一手扶起顾承业瘫软无力的脖颈,一手稳稳地端着药碗,将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二叔,喝了药,就不痛了。”她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的蛊惑,在顾承业混沌的耳边低语。
顾承业茫然地张开嘴。温热的、带着浓烈药味的汤汁缓缓灌入他的喉咙。他如同一个听话的婴孩,本能地吞咽着。
一碗药,很快见底。
苏晚放下空碗,手指在顾承业颈后几处穴位轻轻拂过。顾承业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倒回锦被之中,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仿佛沉沉睡去。
苏晚这才缓缓拔出了那枚金针。针尖离开百会穴时,带出一丝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粘液。她将金针收回针包,动作从容。
屋内依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神奇而诡异的一幕震慑住了。二爷真的安静下来了!不再嚎叫,不再抓挠,像个正常人一样睡着了!
苏晚收拾好药箱,转身欲走。她枯槁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她即将踏出内室的瞬间——
“仙…仙女…”
一个极其嘶哑、虚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梦呓般在死寂的房内响起!
所有人猛地转头,惊骇地看向床上!
只见本应沉睡的顾承业,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他浑浊涣散的眼珠,此刻竟诡异地聚焦在苏晚那素白枯槁的背影上!那眼神里没有了痛苦,没有了疯狂,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纯粹的、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依赖和痴迷!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虔诚:
“仙女…听你的…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