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总有人要走在前面

咖啡杯上残留着些许余温,法琳娜放下杯碟,似乎身心得到了巨大满足,开始整理茶几上的纸屑。

林德抿了一口,神情有些古怪——咖啡里多了一股类似蓖麻的味道,他不知道是不是法琳娜加错了调料,或是存心要整蛊自己;可看着她一本满足的表情,疑问到了嘴边又有些犹豫。

“别这样看着我,说说味道怎么样?”

她一边将报纸专栏与信笺交叠,一边发问。

“很奇怪。嗯......准确地说,不好喝。”

林德咬了咬牙,直言不讳。

“是吗?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看来是一次失败的尝试。”收拾干净,她走到客厅内测的转角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坐回沙发上品鉴起来。

“那你喝完之后还很满足的样子?”

林德更不明白了,他确信那不是正常人的反应。

“因为我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吗?”

法琳娜似乎已经猜到林德会问出这个问题,煞有介事地反问道。

“我想已经有前人总结了正确答案才对,也许就在你看的书中......”林德感觉法琳娜在做一些徒劳无用的尝试,在钻牛角尖,明明手里就拿着一本《混合咖啡的一百种美味配方》,却还是做了一杯不好喝的咖啡。

“唔......哼......”

法琳娜闻言,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忽然掩住嘴唇断断续续地低笑起来。

只见她把书合上,将合页对准林德所在的方向,示意他看向那里。

有几个小字,是标标准准的印刷体,上面写着“作者:一只小夜莺”。

“......”

林德明白过来,这本书就是她自己写的——夜莺侦探事务所,夜莺商会,小夜莺报社,一只小夜莺......

她到底有多喜欢夜莺!

“探索新的混合咖啡配方一直是我在工作之外最大的乐趣。比如这本书里记录的一百种配方已经足够让我连续三个月都喝到口感不一样的美味咖啡,但实际上,我没有记录在上面,或者没有分享出来的配方还有很多。”

法琳娜走到落地窗边,望着昏暗的天空落下充斥着硫化物气味的雨滴,倒映在雨夜中的目光一片平静。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去尝试未知的配方,每到一座新城市,我总会收集具有当地特色的材料,这大概也是旅行的趣味之一吧?你说呢?”

林德低下头,望着杯中黑褐色的咖啡以及残损的拉花。

他想到一些别的人或事。

他想到使用炸锅炉这种离谱方法炼制魔药的赞恩,虽然嘴上说着前人已经在数百年中总结出了完备的经验笔记,可到头来,他却也是离经叛道的那个。

他想到如果没有符文解析,自己可能还在基础冥想法的缺陷当中墨守陈规,当然也没有机会踏上【神秘】命途。

他还想到,自救会为他们自己争取时间的办法,以及他们对既定规则做出的反抗。

纵然一切都还很微弱,渺小,可探索未知的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一切便永不会停歇。

“即便如此,即便尝试的结果是坏的,你也不会犹豫?我是说,哪怕丢掉性命?”

记忆闪回,他又想起那个满嘴跑火车却无比乐观的塔科夫·斯德维尔,那个怕生忸怩却喜欢小孩的诗蒂·阿黛尔,那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却极有可能已经再次遇害的李恩下士。

残酷的现实往他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内心受到一阵莫名的刺痛。

他不否认自己一开始那种游戏人间的心态,可经历了聆音的死亡威胁、听闻了雷纳哥哥的悲惨遭遇,他承认他已经变得谨慎,也畏惧死亡。

——就在中午,他在自救会向众人阐述自己的计划,却从未想过让自己成为计划的牺牲者。

“可是,不去尝试的路途,还能走多远呢?”

法琳娜将鹅黄色的窗帘拉上,转身倚靠在窗前,认真地询问林德:“格兰特的资源危机让你们成为了减缓危机的牺牲品,可在那之后呢?人类的命运就能有所改变?”

林德沉默。

格兰特的混乱不是单方面的,高墙外的巨兽与魔兽,戍边卫队的腐朽,戍卫兵团的叛乱,王都与金融都市圣歌尼亚的穷奢极欲,以及和他一样时代洪流中无能为力的麻木水滴。

现在的平稳也只是浮于表面的平衡,无论做出任何改变,都无法逆转混乱与倾颓的局势。

“林德,你是否考虑过,高墙之外除了巨兽与魔兽还有别的什么?别的陆地,别的人类文明,或者只是别的安全屋?难道荒野巨兽数百年的演化过程只造就了它们强大的个体,却没有对应的天敌?

“会不会是我们站得不够高,看得不够远?”

林德深吸一口气,本能地抗拒着那些问题的答案。

但他也是第一次,对法琳娜产生钦佩。

“这个尝试,很沉重。”

他说话时,带着些警告意味。

当一切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将共同面对未知的死亡威胁,不管是像她那样的前行者,还是被动卷入纷争的旁观者。

“总有人会付出代价的,林德,这是必然的结果。但也许,付出代价的是敌人,又或者只是我们自己呢?”

她的目光里,浮现出自信,又闪过一丝绝决。

但只是在一秒钟以后,她就收回了那种可怕的表情,转而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

“林德,如果我现在再次邀请你加入戍卫兵团,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林德已经思考了很多,按了按太阳穴。其实答案呼之欲出,但却是他认为最艰难的,也是最不愿意接受的。

他苦笑一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认为比起杰拉德,你更像一位【求知】的学者,法琳娜小姐。”

法琳娜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说:

“杰拉德是名副其实的学者,只不过,他厌恶未知,只一味地接纳已知。刚才那些话是戍卫兵团的大导师亚夏先生说的,严格意义上说,你和他一样,都是【神秘】命途的践行者。”

接纳已知,追求未知,么?

比起【神秘】,倒是更像“探索”或者“开拓”之类的词汇吧?

可惜并不存在那样的命途。

一瞬间,林德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内心有一股炽热的火焰熊熊燃起。

他走到落地窗前,与法琳娜肩并肩。

“帮我一个忙,戍卫兵团的战友,法琳娜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