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庐山蒸腾着暑气,牯岭镇的法国梧桐叶被晒得卷边,顾沉站在会议室落地窗前,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五老峰,手中的钢笔在设计稿上留下一道歪斜的痕迹。今天的项目推进会,将决定“庐山魂”的命运。
会议室里,投影仪的冷光映在董事们脸上,顾沉的PPT正在播放:“文旅综合体的核心区域将重现白鹿洞书院的庭院格局,外墙采用金星石与玻璃结合的材质,雨天可显现苏轼《题西林壁》...”
“够了,顾总。”董事会主席陈鸿明打断他,手指敲击着桌面,“我理解你想做文化标杆的心情,但预算已经超支30%,投资人要看的是回报!”他调出一组数据,“同期竞品‘庐山印象’文旅城采用快餐式仿古设计,成本只有我们的60%,开业三个月客流量破百万。”
顾沉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想起在金星砚工坊周师傅的话:“顺纹而刻,方得石心。”他深吸一口气:“陈董,我们的项目不是简单的仿古,而是让游客在建筑中‘体验’文化。比如这处‘砚池庭院’,收集的雨水不仅用于景观,还能供游客磨墨书写,这种沉浸式体验是竞品无法复制的。”
“体验?”市场总监李明辉冷笑一声,“调查显示,70%的游客更在意拍照打卡点,谁会静下心来磨墨?顾总,你这是用情怀在做项目,不是商业!”
会议室里响起窃窃私语。顾沉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设计稿,那些融入三叠泉层次、白鹿洞方正格局的线条,此刻仿佛都在质疑他的坚持。他想起苏悦在三叠泉说的话:“庐山的美,在千年的光阴里。”如果连他都放弃,谁来守护这份光阴?
“我反对简化设计。”顾沉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可以调整施工工艺,但文化内核必须保留。”
陈鸿明叹了口气,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文件:“这是董事会的决议,如果你坚持原设计,我们只能启动B方案。”他推了推眼镜,“顾总,你是优秀的设计师,但商业项目不是艺术创作。”
走出会议室,顾沉靠在走廊的立柱上,掏出手机给苏悦发消息:“项目遇到些问题,想见你。”等待回复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他望着窗外的云层压近,想起上次与苏悦在花径遇雨的场景,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研究中心的古籍室里,苏悦正对着《庐山志》批注,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险些碰翻桌上的墨水瓶。顾沉的消息简短得异常,她想起这几天同事间的传闻:“听说文旅项目要砍文化预算”“顾沉和董事会吵翻了”。指尖悬在键盘上,她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两人在如琴湖畔的石凳上见面时,山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苏悦看着顾沉眼底的青黑,想起他在白鹿洞书院拓印时专注的模样,心中一紧:“项目是不是出问题了?”
顾沉盯着湖面涟漪,将董事会的压力和资金困境娓娓道来,却刻意隐去了抵押房产的事。“他们要简化设计,用假古董和LED屏替代真文化。”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苏悦,你说我们是不是错了?”
苏悦握住他的手,触感冰凉:“你还记得周师傅说的‘石有风骨’吗?庐山文化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们的坚持没错。”她从包里取出份资料,“我整理了历代庐山建筑的营造法式,或许能帮你优化成本。”
顾沉翻开资料,目光停在“就地取材”“传统工艺改良”等标注上,心中涌起暖意。忽然,他的手机响起,是银行的催款通知。苏悦瞥见屏幕上的“抵押”字样,脸色瞬间苍白:“你抵押了房产?”
顾沉慌乱地锁屏:“只是暂时的,等项目落地就...”
“所以你根本没打算告诉我?”苏悦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我以为我们是一起面对,原来你只是把我当文化顾问!”
“不是这样的!”顾沉想抓住她的手,却只触到冰凉的衣袖。
苏悦后退两步,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透明的帘幕。“顾沉,你总说要传承文化,可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我。”她转身离去,帆布包上的金星石挂件在雨中闪烁,像她眼中即将落下的泪。
夜幕降临时,顾沉独自坐在花径草堂前。雨滴打在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白居易的叹息。他摸出苏悦送的金星石吊坠,石面上的三叠泉纹路被雨水洗得发亮。远处,文旅综合体的工地亮起点点灯火,像散落的星子,却照不亮他此刻的迷茫。
手机忽然震动,是苏悦发来的消息:“明天去星子县吧,周师傅说要开新坑采石。”
顾沉望着窗外的雨幕,想起周师傅的话:“制砚遇顽石,需得慢工出细活。”或许,他和苏悦之间的裂痕,也需要一块“顽石”来磨平。他握紧吊坠,轻声说:“好,我陪你去。”
山雨渐大,草堂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却始终未灭。顾沉知道,有些东西,值得用时间去等待,用真心去守护,哪怕前路泥泞,哪怕风雨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