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非寻常水妖。”陈琢话音未落,船身又是剧烈一震。这次撞击来得更猛,甲板上几个仆从站立不稳,直接摔入江中,发出凄厉惨叫。
浓雾中忽然亮起两点猩红光芒,足有灯笼大小,正快速逼近。陈琢瞳孔骤缩,那分明是什么巨物的眼睛!
“结阵!快结阵!”白景行厉声喝道。白家仆从训练有素,立即以特定方位站定,各自掐诀。一道淡金色光幕自船体升起,将宝船护在其中。
就在光幕成型的刹那,一条足有十丈长的黑影破水而出,重重撞在光幕上。金光剧烈震荡,几个仆从当场吐血倒地。
陈琢这才看清,那竟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额生独角,鳞片间不断渗出腥臭黏液。最诡异的是,蟒身上缠满锈迹斑斑的铁链,链上挂满骷髅头骨。
“幽冥蟒?”白景行面色惨白,“这东西不是早就绝迹了么?”
巨蟒见一击不成,蟒尾横扫,重重拍在光幕上。这次撞击比先前更甚,整艘宝船都倾斜了四十五度,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琢知道仅靠这一群练气所结起来的阵法撑不了太久,必须主动出击。他深吸一口气,随即运转洛书决,灵力霎时间在经脉中奔涌如潮。
“白公子!借剑一用!”不等回应,陈琢已夺过白景行手中软剑。剑身入手,他立即感到一股凌厉剑气反噬而来——这剑分明是把认主的法器。
危急关头,陈琢也顾不得许多,强行将灵力灌入剑中。软剑发出刺耳铮鸣,剑芒暴涨三尺,竟隐隐有龙吟之声。
巨蟒似乎感应到威胁,猩红双眼死死盯住陈琢,蟒首高高昂起,作势欲扑。
陈琢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脚踏七星步,身形如鬼魅般掠至船首。就在巨蟒扑来的瞬间,他纵身跃起,剑光如虹,直刺巨蟒左眼!
噗嗤一声,剑锋入肉。巨蟒发出震天嘶吼,疯狂扭动身躯。陈琢死死握住剑柄,整个人被甩到半空。腥臭的蟒血喷溅而出,将他半边身子染得通红。
巨蟒吃痛,蟒尾卷起滔天巨浪拍向宝船。光幕应声破碎,船体多处开裂,江水疯狂涌入。
“少爷!”福伯的呼喊声被淹没在混乱之中。
陈琢身在半空,眼看就要坠入江中。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软剑插向蟒身,借力一个翻身,竟稳稳落在蟒首之上!
巨蟒愈发狂暴,带着陈琢在江面上横冲直撞。陈琢双手紧握插在蟒首中的剑柄,任由腥风扑面,始终稳如磐石。
“天问,推演此妖弱点。”陈琢深知此法当为他最后一线生机。
识海中珠玉声再响,信息水幕飞速流转。片刻后,五个血红大字浮现:下七寸逆鳞。
陈琢目光一凝,果然在蟒颈处发现一片倒生的银色鳞片。他毫不犹豫,拔剑再刺!
这一剑凝聚了他全部灵力,剑锋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尖啸。巨蟒似有所感,疯狂摆动头颅想要躲避,却为时已晚。
“噗嗤——”剑锋精准刺入逆鳞之下,直没至柄。巨蟒身躯骤然僵直,随后开始剧烈抽搐。陈琢死死握住剑柄,被带得在空中划出巨大弧线。
“轰隆!”巨蟒重重砸入江中,激起数丈高的浪花。陈琢在入水前勉强提气,借力跃回正在倾覆的宝船。
甲板上已是一片狼藉。白景行正指挥幸存者抢救物资,见陈琢归来,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大人好身手。”他涩声道,“今日若非大人,我等恐怕...”
陈琢摆手打断,“现下还不是客套的时候,这妖物来得诡异,背后必有蹊跷。”
正说着,江面突然泛起诡异红光,随后一道细长的声音传来,“蛟娘娘驾到,闲人退避!”
陈琢心头一震,循声望去,只见江面红光如血,竟从水底透出,将整片水域染得猩红刺目。那红光如有实质,所到之处,漂浮的船板残骸竟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白景行突然抓住陈琢手臂:“快看水下!”
陈琢低头望去,只见红光深处浮现出一道蜿蜒黑影,比方才的幽冥蟒还要庞大数倍。那黑影每游动一寸,江水就沸腾般翻涌,蒸腾起带着腥味的血色雾气。
“结阵!”白景行声音都变了调。剩余的白家仆从勉强站成防御阵型,但光幕尚未成型就“咔嚓”碎裂——这次连金光都没能亮起。
江面突然炸开,漫天水花中升起一顶青玉珊瑚辇,十六名赤膊力士抬辇踏浪而行,个个额生鳞片,眼泛幽蓝。
辇上薄纱轻扬,隐约可见曼妙身影斜倚其中,纤指捏着枚滴血的人心,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抛在玩。
“娘娘,就是他们伤了小黑,您看,小的鱼骨镖还在他们船上哩。”只见辇后一不足三寸高的蓝皮侏儒蹦跳着指向船尾,那里赫然插着此前白景行击落的鱼骨镖。
“咯咯咯~”珊瑚辇内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酥媚入骨,却让所有人如坠冰窟。薄纱无风自动,露出半张妖冶面容:雪肤红唇,额间一道金鳞,可那双眼睛却是竖瞳,泛着冷血动物特有的凶光。
“我道是谁这般大胆...”珊瑚辇上女子朱唇轻启,声音似嗔似怨,“原是个本家来的俊俏郎君。”
“小郎君,你伤了妾身的看门蟒,叫妾身往后拿什么消遣?”女子将手中人心捏成一捧血雾,指尖轻轻划开薄纱,“不若...小郎君拿自己来抵?”
“大胆!陈大人乃是圣上钦点的昆山正七品知县,你一介淫祀邪神何来的胆子敢要大人来抵?”白景行面上厉声怒喝,袖中却缓缓滑出枚传讯玉符。
眼见白景行就要捏碎传讯玉符之时,陈琢却按住他的肩膀,微微摇头。
他凝视着那女子,只见她闻言非但不怒,反而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竟透出几分玩味。
“知县?”她指尖缠绕着一缕发丝,慢悠悠道,“昆山县...可是在青冥江上游三百里处?”
陈琢心头一凛——这妖物竟对人间地界如此熟悉!
“正是。”他沉声应答,同时暗中运转洛书决,灵力在经脉中蓄势待发。
那女子忽然直起身子,薄纱滑落,露出真容。她上半身似绝色佳人,肌肤如玉,下半身却覆满青蓝色鳞片,在血色江水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尾鳍如纱,随波轻摆,分明是传说中鲛人才有的特征!
“鲛人?”白景行失声惊呼,“南海鲛人怎会出现在长江水系中?”
珊瑚辇上的女子闻言,竖瞳中闪过一丝阴冷,还未等其再次开口,辇后那蓝色侏儒突然怪叫一声,手中鱼骨镖化作一道蓝光直射白景行面门!
但好在陈琢早有防备,手中软剑弗自斩出,只听得铛的一声脆响,鱼骨镖被击偏,擦着白景行鬓角划过,带出一线血痕。
“放肆!”鲛人女子竖瞳骤缩,尾鳍猛地拍打水面。那蓝色侏儒顿时如遭雷击,惨叫着跌入江中,溅起丈许高的水花。
“我还未发话,轮得到你这奴才动手?”她声音依旧酥软,却透着刺骨寒意。江面霎时结出一层薄冰,几个抬辇力士的鳞片上瞬间覆满白霜。
“娘娘恕罪,小的是看这小子出言不逊,敢直呼娘娘尊族名讳,故而才出手惩戒一二。”蓝色侏儒从水中狼狈爬出,跪在冰面上连连磕头,额头鳞片都磕出了血痕。
陈琢敏锐地注意到,那血痕中泛着诡异的蓝光。他心头警铃大作,这鲛女分明是在杀鸡儆猴——方才那一尾拍击蕴含的阴寒之力,若是落在自己身上,恐怕不死也是个重伤。
“妾身管教奴才,倒是让郎君见笑了。”鲛女忽然又恢复那副慵懒姿态,尾鳍轻摆间,江面薄冰尽数融化。只见那鲛女似笑非笑地望向陈琢:“郎君即是去赴任知县,想必身上必定带着朝廷敕令?”
白景行闻言脸色骤变。陈琢却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一卷金丝帛书,帛书在血色江面上泛着淡淡清光。
“娘娘好见识,竟还知晓朝廷敕令一事。”陈琢将敕令悬于身前,“不知娘娘可要验看?”
“噫,小郎君见外啦,都是本家人,谈何娘娘不娘娘的,妾身姓舒名茴,小郎君若是愿意,大可唤我声茴儿姐。”
“茴儿姐。”陈琢低着头,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即然眼下事已说清,不若我们双方各退一步,茴儿姐你依旧做你的蛟娘娘,我仍去赴我的昆山任,也免得日后有人借此事来找茴儿姐你的麻烦,可好?”
“麻烦?”舒茴忽地掩唇轻笑,“小郎君啊,你莫不是真以为妾身是甚淫祀邪神吧。妾身乃是朝廷敕封的昭烈广源妙法娘子,掌青冥、璃水二江,官居正五品,你说...谁会来找妾身的麻烦?”
“整个两浙路乃至于大宋东南全域可都是吕相的地盘,小郎君...应该不会不识数吧?”舒茴说着,尾鳍轻轻一摆,江面顿时浮现出一枚金光灿灿的令牌。只见那令牌正面昭烈广源妙法六个篆字清晰可见,而背面则赫然刻着“正德七年敕封”六个烫金大字。
“茴儿姐说笑了,小生虽不才,可数自是识得的。只是...茴儿姐所言整个两浙路都是吕相的地盘又做何解?”陈琢明知故问,想要试舒茴一试。
江风骤起,将舒茴尾鳍上的珠链吹得叮当作响。她支着下颌斜倚珊瑚辇,青丝垂落间露出颈侧细密鳞片:“小郎君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吕相门生故旧遍布东南,你这昆山知县赴任的限状,可是要经户部、工部、吏部三堂会签的。”
陈琢拢在袖中的手指倏地收紧。敕令帛书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金丝绣纹映着血色江水,显出几分狰狞。
“三堂会签的文书,自然是要三堂来查。”他迎着舒茴竖瞳中流转的碧光,指尖轻叩敕令边缘,“茴儿姐特意提及此事,莫不是要教下官如何做官?”
珊瑚辇四周突然卷起丈许高的浪墙。十六名抬辇力士齐声低吼,鳞片下青筋暴起,竟将整座辇轿托至半空。舒茴尾鳍重重拍在辇辕上,溅起的冰晶凝成十二柄寒刃,悬于陈琢周身要穴。
“小郎君可知,昆山盐场三十七万斤盐课亏空里,有十万斤填了北疆边军的银饷,又有七万斤补做了银钱养着江淮水师的战船?你要明白吕相可...撑着大宋的半边天。”
“大宋的半边天?嗤~哈哈哈!”陈琢突然轻笑出声,“所以...你们是怕我会将这半边天捅塌了去,对么?”陈琢丹田内道基忽地泛起涟漪,体内灵气肆意涌动,大有鱼死网破之态势。
“嘭~”悬在陈琢周身的冰刃骤然炸裂,舒茴竖瞳缩成细线,尾鳍鳞片层层竖起,露出其下猩红的血肉。抬辇力士齐声咆哮,声浪震得江面泛起滔天巨浪。
“好个忠君爱国之辈!”舒茴怒极反笑,抬手挥退欲要扑上前的妖兵,“你既以勘破这其中关窍,就该明白这趟浑水蹚不得。吕相可许你五年内擢升两浙转运使,你陈氏门人可重入东佳书院,你看这般可好?”
“大人以为,我赴任昆山求的是个官运亨通,家族兴旺?”陈琢反问道。
“难道不是么?你陈家正逢大难之际,正需你这嫡长孙出来撑门面。新党无非就是抓住了你这一点,这才千方百计给你讨了这昆山知县的位置来,其所求的不正是你陈琢退无可退,只能殊死一搏么?”
“现下吕相给你开的条件还不够么?你就算真能为新党争得利来,你又能分润到几分?人呐,还是别太贪心。”舒茴以为陈琢是被新党许之重利所迷,仍自顾自地劝说着。
“条件?大人以为什么条件可买来忠义?我江州陈氏有训曰:忠义为本,耕读传家。我陈家族人多是些无福的,享不得那些个荣华富贵,那便迁居四海,以待来日报国。可倘要是将这忠义丢了去,我陈氏之本又将何处寻哉?”
“何处寻?哈哈哈哈哈,你倒是惯会发问的。”舒茴忽然俯身逼近,朗声道:“自然是在道途中寻。”
“正所谓人道渺渺,仙道茫茫。我观你方才几次暗中运气,从气感上观,大小也是个筑基修士,又怎生的这般愚钝,竟不知修真之本在于己,而非家?你若真个仙道超脱了去,又怎会恐你陈氏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