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的意思是这八真庙我暂时还抄不得?”陈琢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自己费尽心机,甚至搭上白景行重伤,才撕开这妖庙的一角真相,如今强援在侧,却被告知这八真庙动不得?
“抄?你拿什么抄?凭你带来那几个堪堪练气的差役?姓董的那个废物点心是滚了不假,但他背后的人可一直都在呢。你信不信此刻你就算带人冲进去,也拿不到一丝一厘的线索?”
“可...若八真庙不抄,北疆将士们今年的军粮又作何解?”
“何解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知县可以解得的,北疆今年的军饷...有人为你出了,虽是紧巴了些,但勒紧裤腰带咬咬牙倒也还能过去。”
“敢问大帅,拨调军饷之人是否与委托大帅前来解我之围之人乃是同一人?”
胡绩沉默了片刻,尔后便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陈琢的胸口,“小子,聪明是好事,但别把这些聪明劲都放在打听这些细枝末节上,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查案!给我往死里查!查那庙!查那账本!给我把那些鬼东西的尾巴给揪出来,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清楚,庙堂之上供的到底是神?还是装神弄鬼的人!”
“装神弄鬼的人...”陈琢咀嚼着这几个字,若有所思。
“大帅所言,下官明白了。这庙,暂时不动,但此案,下官必会一查到底!”陈琢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此前白景行交还与他的水田地契,“大帅,下官深知,查抄妖庙,肃清盐课皆非一日之功,也非下官一己之力可成。
然北疆将士们戍守国门,浴血奋战,又岂可因后方贪蠹而忍饥挨饿?下官无能,仅为一七品知县,又身无长物,唯余祖上所留之三百亩上等水田的地契。
此田位于江州,因背靠鄱阳湖,是而年年丰产。虽杯水车薪,难解北疆燃眉之急,但却是我陈氏一门对朝廷、对将士们的一份心意,不论是将其暂抵部分军需,还是变卖换些银钱粮草,都还请大帅收下!”
“祖产呐...”胡绩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真是难为你了,没想到这朝堂之上最为关切我北疆将士的竟是一区区七品的地方知县。”
“好!好!好!好一个义门陈氏!陈琢,你没有辜负你陈家的义门二字!”只见胡绩缓缓伸出手,重重拍在陈琢肩上,“好小子!这份心意我替北疆的弟兄们收下了,这份情北疆会永远记得。他日,你若被那群狗娘养的逼的无去处了,大可来我北疆,我胡绩定护你周全!”
“下官不过是尽了些许绵薄之力罢了,大帅何须立此重诺?下官委实是惶恐不安。”
“惶恐个屁,老子这个大帅的名头是在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什么人我没见过?你陈琢当得起老子这句话,北疆的汉子一口唾沫一个钉,说护你周全我就护你周全。”胡绩收回手,扭头朝着自己护卫队伍中领头的一名汉子低声道:“解刀!”
那汉子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干净利落,瞬间将背上苗刀解下,双手平举,恭敬地递向胡绩。
胡绩伸手将刀接过,看也不看那朴素的刀鞘,拇指一顶,‘锵’的一声,一抹寒光出鞘。
“此刀乃是我北疆将士制式兵刃,常人难以得之,你随身带着,查案办事能省去不少麻烦。但...只是这般还不够。”胡绩言罢,左手拇指闪电般的往刀刃上一抹。
“大帅!”陈琢不解,惊呼出声。
只见一滴殷红精血瞬间沁出,凝于刀锋之上,竟不滑落。
“无妨。”胡绩左手食中二指并拢,以指蘸血在刀身上凌空勾勒起来,其指尖所掠过之处,道道赤红纹理径直浮现。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赤红纹理终是构成了一道古拙符文。
“嗡——”符文成型的刹那,刀身瞬间亮起一道赤芒,随即隐没,只在刀刃上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血线。
“这是...”陈琢盯着那刀,只觉眼前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
“拿着。”胡绩的声音带着一丝疲劳,“这刀上有老子一滴本命精血,关键时刻可替你挡一次金丹巅峰的全力一击,也算是我留给你的一道保命符吧。”
胡绩将刀‘锵’地一声归入刀鞘,手腕一翻,刀柄递给陈琢。
“大帅厚恩,延年铭记五内!定不负所托!”陈琢双手接过苗刀,称呼也不自觉地将下官换成了自己的字。
“行了,少整那些酸词。”胡绩摆摆手,脸上疲惫之色愈发浓郁,“这地方邪性得很,老子待久了浑身不自在。董嗣昌那厮虽然滚了,但他背后的颜严、还有庙里的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陈琢深吸一口气,将苗刀郑重地斜挎在腰间,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瞬间沉静下来。
“大帅明鉴。董嗣昌强压不成,反被大帅雷霆手段震慑而退,庙中妖邪与幕后之人必然惊惧。此刻,正是他们最易露出破绽之时!我以为,动庙虽不可急,但查证却刻不容缓!
这其一便是景行之伤,董嗣昌虽将其强辩为自残构陷,但这股邪寒气息和鳞印却做不得假,我眼下需立刻寻访昆山乃至苏杭名医为景行验伤留证,以待来日对质公堂,此乃妖庙为祸之铁证!”
“嗯,道理不错,人证物证。你这长随确实是又可做人证又可做物证,那其二呢?”
“其二便是账册!董嗣昌如此急迫地要锁拿下官,甚至不惜与大帅冲突,其根源绝非仅仅为了维护一庙香火,而是怕我深挖盐课。大帅未来之前,我所得线索,皆指向八真庙与库里南商行、乃至两浙盐课司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
大帅所言北疆军饷被动手脚,根子必在此处!我会立刻调集县衙所有精干书吏,会同卢东家船行中通晓漕运、商货往来的账房老手,彻查近三年所有与库里南、八真庙有关的漕运、商税、捐赠、田亩交易记录!抽丝剥茧中定要找出他们贪墨盐课、中饱私囊的铁证!”
胡绩听着,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这小子思路清晰,胆大心细,确是个可造之材。
“好!有胆魄,有章法!这才像是个做事的样子!”胡绩转头看向一旁肃立的卢堪,“卢东家。”
“草民在!”卢堪闻声立刻抱拳躬身。
“你平安船行常年行走运河,对于两浙的漕运、商货往来最是门清。你的人脉、账房,此刻便是陈知县的耳目臂膀!调集你手下最精干、最可靠、嘴巴最严的账房老手,即刻到县衙报到,协助陈大人梳理账册!
记住,此事关乎北疆数十万将士的肚皮,也关乎你船行未来的太平!若有半分懈怠或走漏风声...可不止是我饶不了你,就连你背后的那位大人也饶你不得!”
“大帅放心!陈大人放心!我家大人在草民来之前,便已交代过小的,平安船行上下此刻悉数都归陈大人所调配,县衙查账一事,小的亲自坐镇,绝不会闹出半分差池来。”
“嗯,既然那位大人已有安排,那我便不好越俎代庖了。”胡绩扭头看向自己带来的八名护卫,“胡铁!”
之前那个给胡绩递刀的汉子立刻跨步出列,抱拳应诺道:“属下在!”
“你带三人留下,听陈家小子的调遣,护他周全,助他办事!若是在这期间,遇宵小阻拦或有邪祟作怪...”胡绩眼中寒光一闪,“杀!”
“得令!”胡铁与另外三名护卫齐声应喝,尔后便迅速走到陈琢身后,如同四座沉默的铁塔,拱卫左右。
“大帅,这不好吧...”陈琢感受着四名护卫的气息,竟个个皆是筑基圆满境界,心中虽知这是胡绩的厚爱,却也觉得太过招摇,更怕耽误了北疆军务。
“有甚不好的?老子堂堂一个金丹,需要他们这几个筑基护着?”胡绩不耐烦地打断陈琢,“反倒是你,初入筑基的雏儿顶着一个小知县的名头在昆山这潭水里搅,没有几个硬手傍身,怕不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就这么定了!
胡铁他们几个是老子亲卫里面拔尖的那一批,你别看他们四个只是筑基圆满,但却精于合计搏杀之术,四人联手起来,可与金丹初期交手个三四十回。有他们在,你这条小命才算堪堪上了道保险。”
胡绩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眼陈琢新挎的苗刀,“你小子,挎上这刀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但你给老子记住了,这刀是留给你压阵保命用的,可不是让你拎着去跟人拼命的!查案是你的差事,护住你这颗脑袋和查案的本钱,是胡铁他们的差事。少给老子在这啰嗦!”
陈琢见胡绩心意已决,自知再行推辞那就委实是辜负了其一片心意,于是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深深一揖道:“延年在此谢过大帅厚爱,必不负所托,亦当珍重此身,不负北疆弟兄护持之情。”
“这还差不多。”胡绩脸色稍霁,随即又沉声道,“记住,账本要快!要准!要死证!你长随这边,也别耽搁了去,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他的命,更要保住他身上的证据,老子在北疆等你的好消息!”
“大帅!”陈琢上前一步,再次深深一揖,“北疆路远,战事凶险,万望大帅保重!”
胡绩前往马车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手,“陈家小子,路,老子给你蹚开了,刀和人,老子也给你留下了。接下来是龙是虫,是成是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可别辜负你陈家的门楣啊。”
话音落下,胡绩已然重新坐回马车内,车轮滚滚前进,扬起一路烟尘,尔后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胡铁兄弟!”陈琢转身看向肃立如松的胡铁四人。
“陈大人!”胡铁抱拳,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感,“大帅有令,我等四人,自此刻起,唯大人之命是从!大人但有吩咐,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
“言重了。”陈琢郑重还礼,“延年不敢以主从相论,此间凶险,胡大帅已明言,接下来便有劳四位兄弟鼎力相助,护持周全!我等戮力同心,共破此局!”
“是!”胡铁四人齐声应诺道。
陈琢不再客套,时间紧迫。他立刻对卢堪道:“卢东家,事不宜迟!请即刻召集船行账房老手,带上所有能调集的相关漕运、商货记录,半个时辰后,县衙二堂集结!记住,要可靠、精干、嘴严!”
“陈大人放心,草民这就去办!保证半个时辰内,人、账皆到县衙。”卢堪深知此事干系重大,不敢有半分怠慢,匆匆一礼,转身便快步离去。
陈琢又看向胡铁,“胡铁兄弟,烦请派一位兄弟,持我腰牌,速去县衙,调集所有三班衙役头目、户房、刑房书吏,于二堂候命!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擅离!”
“是!”胡铁毫不犹豫,对身后一名护卫道:“胡石,你去!护住陈大人腰牌,若有阻拦,格杀勿论!”那名叫胡石的护卫抱拳领命,接过陈琢递来的知县腰牌,身形一晃的功夫便翻身上马,朝着昆山县衙的方向纵去。
“周主簿,你在昆山扎根多年,于昆山风土人情极为熟稔,为景行延请名医之事便交予你手,你看可好?”
“下官领命!”周德庸精神一振,他深知白景行伤势的重要性,这不仅是同僚性命,更是扳倒八真庙妖邪的铁证!
“昆山城东有位邱神医,医术精湛,尤擅诊治疑难杂症与寒毒内伤,口碑极佳。下官这就亲自去请!”
“好!务必要快!”陈琢点头,又对白景行道:“景行,忍着点,周主簿这就去寻名医来医治你哩。”
白景行脸色苍白,额角冷汗涔涔,却强撑着咧嘴一笑,“大人放心,这点寒气冻不死我白家...儿郎...只是...咳咳咳”
“好了,好了,知道你白家儿郎都是好样的,且莫再言了可好?”陈琢心中一紧,转向胡铁,“胡铁兄弟,烦请你再派一位兄弟,护持周主簿同去。昆山眼下龙蛇混杂,难保无人狗急跳墙,意图阻扰延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