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舅公公和外祖婆赶赶紧来到外婆家。大姑姐二姑姐,大姐夫二姐夫顾不得碗里的饭,铛的一声放下碗筷,骑着摩托车就来到了外婆家。事出突然,没有一点征兆,没有一点准备。
接下来,他们商量了外公的后事该怎么安排。舅公公一口把棺材的事情给答应了,二话不说去了村里的棺材铺把棺材拉来,还买了寿衣。
大姑姐二姑姐包揽了家里的菜和其他食物的采购。考虑到外婆的猪儿太小,另一头母猪还在恢复期。二十只鸡鸭鹅留着开堂的时候用。他们不仅下了猪羊忌,还发动了一家老小前来帮忙。放响了三声鞭炮,村里老老少少都赶过来帮忙。
雨丝斜斜划过窗棂时,琳妹正画着数学卷子上的抛物线,只差一步就可以把这道函数题给解决。
突然班主任跑得滴滴答答,上气不接下气的让琳妹接电话说:“张子琳,你妈妈让你赶紧回家,你爸爸今天中午过世了。“
琳妹一听,赶紧收拾好书包。班主任骑着小摩托就带了琳妹去了车站,给琳妹买了车票。
中巴车摇晃着穿过盘山公路,琳妹数着车窗上的雨痕,想起几天前外公靠在竹椅上,还嘱咐他们姊妹要好好读书。老人还起早赶晚地赶着鸭子和鹅去田里捉泥鳅,吃杂草。可现在,只希望班车赶紧长翅膀。回去看看亲爱的爸爸。几天前外公说等端午节包了稻灰粽,要让昊阳带些去县城。可现在,山路旁的野菊都还没开,栽秧萌萌都还没熟,外公就永远地离开了。
琳妹推开堂屋门,香烛的烟在穿堂风里打转。外婆跪在蒲团上,灰白的头发散在肩头,像团褪了色的棉絮。供桌上摆着半块没吃完的月饼——那是去年中秋,外公特意留给他最疼爱的巧妹的。琳妹看见棺材板上的红绸,突然想起小时候骑在外公脖子上摘柿子,老人脖颈的汗混着草烟味,把她的裙摆都熏得暖暖的。
“妈妈。“她蹲下来,握住那双布满裂口的手。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是喃喃道:“今早还去割草呢,只是休息了一下,俊杰怎么会这么突然...“话音未落,就听见了巧妹,娅妹小昊阳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他们三个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周围都是密密麻麻来来往往的人群,她攥着沾满粉笔灰的书包,校服袖口还沾着值日生的袖章,径直往堂屋,棺材里,穿着寿衣外公的样子那样安详。娅妹和巧妹跪在棺材前泣不成声,差点晕倒过去。还是乡亲们走过来扶着才稍微好一点。
深夜,昊阳蜷缩在猪圈角落,听着檐角的夜莺在叫,从小很少掉眼泪的他这一刻用袖脚止不住地擦眼泪。月光透过木窗,照亮墙上贴着的奖状。从一年级的“三好学生“到上周刚得的数学竞赛证书,每张奖状背后都有外公粗糙的手掌摩挲过的痕迹。想到这里,一切恍惚就是在昨天,那样清晰,又那样易逝。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必须尽快独立起来。
外祖婆来的那天,拄着红刺莽拐杖直颤。老人颤巍巍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攒了十年的纸币。“给娃儿们读书用。“她声音沙哑,布满老年斑的手抚过棺材,“俊杰,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凤丫头的,只要有我们在...“话没说完,已泣不成声。舅公公蹲在门槛上卷旱烟,烟灰落了一地。第二天清晨,他就开着三轮车去了棺材铺。
三个月后的重阳节,外婆的婆婆没能等到赏菊。因为在经历丧子之痛之后,外婆的婆婆每每感叹白发人送黑发人,忧伤过度,身体每况愈下,最终没能熬过去。
回想送葬队伍走过晒谷场时,琳妹看见外婆扶着门框,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往日身体健壮的她这时看着竟然那样子沧桑,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屋檐下,新扎的艾草包在风里摇晃,像极了去年端午节,外公手把手教她系五彩绳的模样。
春去秋来,后院的老梨树又结满了累累硕果。巧妹的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外婆摸着烫金的校名—中国农业大学,外婆把通知书贴在心口。她想起夜里算账时,诸亲六眷塞在她围裙口袋里的钱,想起娅妹从深圳寄来的汇款单,想起昊阳半夜打着手电筒背书的灯光。
琳妹的书桌抽屉里,始终放着半稻灰枣粽。每当解不开题时,她就摸一摸硬邦邦的粽叶,仿佛又看见外公坐在藤椅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算术题,说:“慢慢来,咱琳妹最聪明。“
而山脚下的老屋前,外婆种的向日葵开得正旺。她常常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的炊烟,把三个孩子的来信翻了又翻。
她拿出账本一看,这些年,自己努力喂猪儿竟然在供孩子们上学之余,还还了百分之八十的债务。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在告诉外公:“俊杰,你看我是不是很棒。要是你还在该有多好。”她喂好猪儿从猪圈走向晒谷的院坝,风掠过晒谷,门前的树叶沙沙作响,吹起她鬓角的白发,也吹开了生活新的篇章。
娅妹说:“等过年给外婆买最新的染发膏,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把白发变成黑发。”
外婆开着玩笑说:“我等我闺女回来给我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