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错了

陈德清捂住自己的脸颊,不可置信的盯着这个鬼脸蛮子。

伴随他一起走进来的侍卫起身,拔刀!

刀还没拔出来。

江湖侠客、门阀子弟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四个侍卫已然倒飞了出去,砸在地上,个个口吐鲜血。

经帷后的僧人们叹了声慈悲。

陈圣蹲下身,蹲在陈德清身前:

“陈公子,俺那么信任你,与你约好昨日相见,结果呢,你把俺丢进红衣狱里头?”

陈德清捂着脸颊,死死的盯着鬼面蛮子。

奇怪的是,陈圣从他眼中并未看到怒火中烧,有的,是惊惧、迷茫、失措。

怪事,之前茶诗会的时候,这家伙可没如此脆弱。

“陈公子,不说些什么吗?”陈圣轻飘飘的开口。

来自高门大户的贵人们坐在蒲团上,齐刷刷的看向陈德清,想要看看这位来自陈家的大人物会怎么说、怎么做。

然而。

“我......错了。”陈德清朝着鬼面大蛮低下了头。

殿中的来客们,连同陈圣自己,都愣了愣。

哈?

陈圣诧异,心头错愕,看向陈德清的目光也郑重了一些,有所改观——这家伙,太过于能屈能伸了些吧?

好歹是陈家人,代表着陈家的颜面,最不济,也该摔下两句狠话吧?

就这么一句......我错了?

侠客和贵人们懵逼间,看见了更不可思议的一幕。

陈德清,这位当今兵部左侍郎陈道权的长子,微微直起身,将盘坐改为跪坐,双手放在双腿上,低着头,再道:

“我错了。”

陈圣眼皮一跳。

心机深沉,太深沉了!

半晌。

“大失所望。”

陈圣淡淡的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过身,走到灵槐身边,拉着他朝大殿最角落处走去,远离人群,

而后一屁股坐在某个老道士和老蛮子身旁的蒲团上。

老道士饶有兴趣的看着陈圣:

“做得不错,我们这一脉,有气就撒,有怨就发,不必顾及他人目光。”

原本笑呵呵的老蛮子惊了:

“老王八,什么叫你们这一脉?你收的徒弟是这小子??”

一张面具,自然遮拦不住他俩的目光,知道这是陈圣。

老道士诧异,点了点头:

“不行啊?”

大祭司不语,伸出手,掐自己人中。

陈圣和灵槐对视一眼。

与此同时,两侧经帷后的僧人们再度开始敲着木鱼念着经。

寂静的大殿渐纷扰起来,都在窃窃私语。

“陈家公子,怎么会......”

“嘘,这再怎么也不是你我可以妄言的,若是被听了去,麻烦可就大了。”

“说起来,那鬼面蛮子杀了雾中鬼吴通天,等消息传回去,他该成为新的地榜九十七了吧?”

“是这个理儿,但他能不能活到消息传回去,还两说呢!那可是陈家人,兵部侍郎的嫡长子!”

每个人的议论声尽管压的很低微,但一人又一人,却也叫大殿嘈杂的很。

最中心靠前的位子,那些盘坐着的门阀子弟,则都罕见的沉默着。

汉王世子侧目,凝视身旁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陈德清:

“老陈,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

陈德清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脸颊,轻轻一叹。

恰此时。

“方丈到!”

大殿外,伴随大群白蛇寨、金鸡村的山野村蛮涌入,

有僧人将声调拉的很高很尖,大声呼唤着。

陈圣回眸看去,觉得听起来像是宫里的太监在喊‘皇上驾到’......

殿中议论声猛的收起,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一个穿着大红袈裟的老和尚缓步走入。

他身后跟着两个蛮子,一个黑面大蛮,一个白面小蛮。

殿中,才落座的白蛇寨众人顿时情绪高涨,至于本与之针锋相对的金鸡村,则都有偃旗息鼓的架势。

老鬼拧巴起了眉头:

“九羽和六羽的白蛇寨蛮子......凭什么能跟在方丈后头?又为啥子戴着面具?”

他抓耳挠腮,心头很不安,那可是昭觉寺的方丈!

至于角落里的陈圣,则微微眯起了眼睛,觉得这位大悲方丈看起来,有些眼熟。

但离的有些远,看不太清楚,也超过了能洞察见墨迹的极限距离。

他心思转动,目光继续扫视大殿,瞧见独自坐在另一端角落里头的庄洪,瞧见一个面相阴柔、身上似乎缭绕焚香味的江湖侠客,

至于老乞丐,也已顺着白蛇寨、金鸡村的人混了进来。

“诸位施主能来参加此次法会,是本寺的幸事。”

方丈的声音响起,缓着步子走入殿中,带着金昭烈和阿蛮一路走向大殿最里面的佛像。

佛像庄严,高有丈六,塑金身,手持法杖和钵盂,佛像前则是摆放着七个明黄色的蒲团。

众目睽睽下,方丈带着两个蛮子于明黄蒲团上坐下,面对大殿中同样盘坐着的所有来客。

“见过大悲方丈!”

来客们齐声。

“慈悲,慈悲!”

明黄蒲团上,大悲方丈温和开口:

“法会三日,今日为清修,稍后会有知客僧来带着诸位施主去各自客房,食素斋,沐浴焚香。”

缓了缓,他继续道:

“贫僧身旁两位,因诞辰正合今日,便请来落座上位,余下三方蒲团,便还要请三位施主入座。”

殿中的贵人、侠客们精神一振,心情都有些激荡,这可是佛门大宗!

能坐在大悲方丈的身侧,便是有缘法,日后行走各处,如是遇了灾祸,就可凭此托庇于大小佛寺禅院!

“阿弥陀佛。”

大悲方丈伸手一请:

“汉王世子大驾而临,贫僧不敢不请。”

汉王世子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礼:

“不敢当方丈此言,父亲向来崇佛,来之前特意交代过,若能得见方丈,要恭敬再恭敬。”

说着,他走上前,坐在金昭烈的身边。

七方蒲团,方丈居中,左右就是金昭烈与阿蛮。

“贫僧听闻,南边龙驿县的孟县令,代蜀王而来?”方丈再道。

一个中年人从蒲团上起身,微微施礼:

“确有此事,爷爷他事务繁忙,无法亲至,便让我代而来此法会。”

人群微微哗然,显然没想到,一个县令,竟然是西蜀王的孙子!

话落间,孟祝涛看了眼身旁的张师爷,旋而也走上前,坐在了七个蒲团中最左边的那个,于汉王世子身侧。

方丈第三次开口:

“还余下一个位子,敢问殿中,可还有诞辰在今日的?”

陈圣愣了一愣,犹豫一下,站起身来。

“俺是。”

一道道目光再次回转了过来,陈圣坦然受之,却又忽有所觉,侧目。

他发现,师父和大祭司,不知何时,都已然不见了。

似是在那方丈进来之时,又似乎在大祭司知道,王八道长收了自己做徒弟之时。

陈圣暂时摈弃疑惑,大步走上去,他在大殿最后头的角落,离那佛像前的蒲团,足有百米之遥。

只是,走到一半。

方丈淡淡问道:

“敢问施主名讳?”

陈圣顿步,不太合适在一位大宗面前说个假名,却也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的真名来。

他索性道:

“俺一个蛮子,如今入了昭觉寺,深感佛法浩浩,暂已忘掉俗名,若方丈愿意,可以赐给俺一个法号。”

说着,陈圣继续走上前,至方丈身前十米时,对方身上的墨迹也显现了出来,共有两道,一为兔命,一为无畏狮子命。

方丈恰此时,悠悠开口:

“施主的机心,还是太重。”

“若是本寺招收僧人的时境,像施主这般机心重的,便都已打入杂役院。”

角落里的灵槐猛然抬起头,亦明白了过来,那扫地的小和尚和这垂暮的老方丈,是同一个人。

陈圣站定不动,感受着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幸灾乐祸的目光,

他沉默片刻:

“机心重便是坏事吗?杂役院中,就从未走出过高僧大德又或当世豪杰吗?”

方丈淡淡开口:

“昭觉寺的杂役院,一百八十年前的确出过一位名传天下的莽金刚,可他虽是那百年中的江湖之尊,却终究没成高僧大德。”

“若没记错,他当初入杂役院,也因着一句‘既入寺门,俗名已忘’而遭判了个机心太重。”

缓了缓,方丈话锋一转:

“我观施主,机心重若这般,诞辰又真是今日吗?”

陈圣不气恼,也懒得辩驳:

“方丈不信,那便不是。”

他转身就要回去,却看见角落里头的灵槐站起了身:

“前辈若还余有几分嗔怒,便向我来,何必冲着我家公子去?”

无论是寺外扫地的小和尚,还是这寺内端坐的大方丈,她都要为陈圣出头。

从来都不怕的。

殿中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