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2章 磨刀

张老实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

梦里那哭声太真切了,像一根针扎进耳朵里,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爹……救我……”女儿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断断续续,带着血气和呜咽。

她穿着小时候最喜欢的红棉袄,脸却惨白如纸,嘴角渗着黑血,手脚被铁链锁着,动一下就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

他伸手想抱她,却被一只枯瘦的手拦住——是个穿道袍的老头,脸上挂着笑,嘴里念叨着什么“仙缘难得”、“脱胎换骨”之类的话。

然后他就看见女儿的眼睛翻白,身体开始僵硬,像根木头一样被吊起来,挂在半空里晃……

张老实猛地坐起,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

屋子里静得吓人,只有墙角的蛐蛐还在叫两声。

他低头一看,手上还抓着被子的一角,指节都发白了。

他喘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那画面怎么也挥不去。

他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老茧。

这些年来,他在山脚下种地、砍柴、挑水,日子虽然清苦,但一家三口过得踏实。

尤其是女儿出生后,妻子总说:“咱们这一辈子,就指望小满过上好日子了。”

结果呢?去年春天,几个穿青袍的人踏着云雾下来,说女儿有仙缘,要带她上山修行。

他跪在地上求他们放过孩子,可那些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抬手一挥,女儿就被卷上了天。

那天晚上,妻子悲极伤身,吐了口血,走了。

张老实闭上眼,喉头一阵发紧。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可一个凡人,能跟仙门斗吗?他连对方的一个眼神都扛不住。

可现在……梦里的场景太真实了,像是有人故意让他看到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桌前,点上那盏昏黄的油灯。

火苗跳了跳,照亮了角落里那把生锈的柴刀。

那是他平时砍柴用的家伙,刀刃早就钝了,刀柄也被磨出了包浆。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放在掌心掂了掂。

“你还记得你娘走的时候怎么说的吗?”他喃喃自语,“她说你要护着小满,让她平安长大……”

可现在呢?女儿被炼成了尸傀,在梦里哀嚎,而他这个当爹的,竟然还窝在这破屋里,缩着不敢动弹!

他咬了咬牙,从柜子里翻出一块磨刀石,坐在地上,开始磨那把柴刀。

“嚓——嚓——”

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像是有人在耳边敲打鼓点。

张老实的手很稳,每一刀下去,铁锈都被削掉一层,露出底下泛着寒光的刀刃。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磨刀时说的话:“刀不快,是因为你心不狠。

砍柴也好,砍人也罢,都得一刀到位,别犹豫。”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一夜过去,鸡叫头遍时,柴刀已经锋利得能割开风。

张老实把它擦干净,绑在腰间,又从柜底翻出行李袋,装了些干粮和水壶。

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这住了二十几年的屋子,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他知道,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更知道,如果不去,这辈子都会活在梦里那个画面中,永远逃不开。

他深吸一口气,背起行囊,推开门。

晨雾还没散尽,山脚下的路湿漉漉的,踩上去有点滑。

他一步步往外走,脚步坚定,仿佛身后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推着他往前冲。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他听见树上传来几声乌鸦叫。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乌鸦正歪着脑袋盯着他,眼神竟透着几分古怪。

他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

走出村子,踏上通往仙门的山路时,天已经亮了。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肩上,暖洋洋的,可他的背却挺得笔直。

他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是死是活,是仙是魔,他都不在乎。

他只知道,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要亲手把女儿救回来。

哪怕……他是凡人,而对方是仙。

风从山那边吹过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他摸了摸腰间的柴刀,手指轻轻掠过刀刃。

“等我。”他低声说。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像是什么东西撕开了天空。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下一秒,那东西落在前方的树枝上,竟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眼睛猩红,喙尖滴着墨绿色的液体。

它盯着张老实,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张老实握紧柴刀,脚步微微后退一步。

那大鸟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刺耳:“凡人,你可知自己要去哪儿?”

他愣了一下,随即攥紧刀柄,冷冷回答:“我去哪儿,轮不到你问。”

大鸟歪了歪头,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你可知……她已非人?”

张老实站在原地,手里的柴刀微微颤抖。那黑鸟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它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他脑子里。

“她已非人?”

这句话在他耳边回荡,像一根针挑破了最后一层理智。

他的喉咙发紧,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黑鸟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翅膀一振,墨绿色的液体滴落在树枝上,滋啦作响,竟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去吧,去仙门。”它阴森森地说,“你女儿就在那儿,等着你。”

下一秒,黑影一闪,它便消失在林间深处,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腥臭味。

张老实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这鸟不是什么善类,可它的话……他说不准。

“小满……”他喃喃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咬牙,迈步向前,脚步比之前更重,也更坚定。

走了不到十里路,天色突变。原本还晴朗的天空,突然被一层暗红色云团遮蔽。

风停了,空气变得沉闷,像是要压下来。

第一滴雨落下时,他还没在意。

可当第二滴、第三滴接连不断地砸在脸上时,他才察觉不对——那雨,是红的。

血一样的颜色,带着一股铁锈味。

他仰起头,看着漫天飘落的血雨,雨水顺着脸颊滑入嘴角,咸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没有躲,也没有停下脚步。任由雨水打湿全身,浸透衣衫。

他只是低头继续走,一步接一步,仿佛这雨是老天在为他送行。

山路开始变得泥泞,脚下的泥土吸饱了水,踩上去像是踩进了烂泥坑。

每走一步,靴底都会发出咕啾声。

他摔倒了三次。第一次是踩到石头滑倒,第二次是踩空台阶滚下山坡,第三次是被树根绊住,整个人扑进泥里。

每一次,他都慢慢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泥,擦掉脸上的血,继续往前走。

衣服早就破了,露出手臂和腿上的伤痕。

有的地方结了痂,有的还在渗血。他没管这些,也不觉得疼。

他只知道,必须走。

走到仙门,见到小满。

山风卷着雨水扑面而来,吹得他睁不开眼。

他用袖子抹了把脸,继续前行。

前方是一座陡峭的石阶,直通山顶。

传说中仙门就在那上面,常年云雾缭绕,凡人难近。

他抬头望了一眼,眼神平静。

然后,他跪下了。

他跪的不是仙门,而是自己的执念!

额头磕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水。

接着,他又站起身,再跪下。

一步一叩首。

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血从额角流下来,混着雨水,在脸上划出道道痕迹。

他不哭,也不喊,只是重复这个动作。

一步一叩,一步一步向上。

山风呼啸,血雨未歇。

他的额头已经肿了,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膝盖也早已磨破,染红了裤管。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

有人躲在远处窥探,有人在云端冷笑,还有人低声议论:“一个凡人,还想闯仙门?真是笑话。”

可没人敢靠近他。

因为当他跪下的那一刻,身上似乎有某种东西在燃烧。

一种不属于凡人的执念。

他不知道自己磕了多少个头,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双腿麻木,额头几乎贴不住地面,他才终于停下。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干粮硬得像石头,牙齿咬下去差点崩断。

他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又灌了口凉水。

他摸了摸腰间的柴刀,刀刃依旧锋利。

“我快到了。”他低声说。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是个女人,穿着一身素白长裙,头发披散,脸上蒙着轻纱。

她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谁?”张老实警惕地握紧刀柄。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缓缓走近几步,声音清冷:“你真要去仙门?”

张老实点头。

女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你可知,他们炼尸傀,从来都不是为了折磨人。”

张老实猛地抬头,盯着她。

女人继续说:“是为了让她成为‘容器’。”

“容器?”他皱眉。

女人轻轻摇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张老实喝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女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因为我也是容器之一。”

说完,她便化作一道白烟,消散在风雨中。

张老实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不明白“容器”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一定和小满有关。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水,再次踏上石阶。

一步一叩。

血雨依旧未歇。

他抬起头,看着那片被云雾笼罩的山顶,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举起柴刀,刀尖指向仙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