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监察御史

王连看着汗流浃背、痛苦轻哼的张辅,眼中露出一丝迟疑。

他不是没怀疑张辅只是单纯的垂死挣扎,胡言乱语。可就在刚才——那番话,那“八百多两”的藏银数字,确实在他心中轻轻撩动了一下。

他了解陈彦通。

作为同僚,两人同在锦衣卫辖下任职,但绝非一心。

陈彦通那种靠着逢迎拍马、拉帮结派一步步爬上来的人,他见得太多了,心里一向不齿。

而他王连,是实打实从诏狱底层杀出来的——一刀一命换来今日这点身份。

不爱说话,不结人脉,但也从不害人。

陈彦通很多手段他不是不知,只是不屑揭发。

毕竟在锦衣卫这一行,查着别人的命,早晚也会查到自己身上。

清白和干净,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但张辅——这小子确实运气好,正巧撞上了一个还未全然沾泥的锦衣卫。

王连收起烙铁,盯着张辅,忽然开口:

“你可知自己是因为什么被带进来的?”

张辅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地答道:“不是因为……空印公文吗?”

王连冷哼一声:“那是后来搜出来的。”

他盯着张辅,语气低沉:“你猜,我们为何会去你家?”

张辅一怔。

他还以为事情就是因那张空印起的,没想到原来是被“盯上”在前,翻出“证据”在后。

他缓缓摇头:“不知。”

王连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里没有虚假,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你得在这牢里待上一段时日。等某些事情水落石出,若运气好,也许能活;运气不好……”

他没有说完,只是将烙铁重新放回炭盆,火星飞溅。

张辅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起头,眼神坚毅如铁。

“我现在只想活着——哪怕只是暂时,也想活得有尊严。”

这句话,让王连微微眯了下眼。

这小子,不像个十八岁的人,倒像个早在死线边缘混过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冷冷开口:

“我只给你三个时辰。若没查出你所说的‘私银’,你连今晚都活不下去。”

“足够了。”

张辅低声道。

王连将张辅从刑架上解下,拖着几乎站不稳的他走出诏狱后堂,带到了前堂审讯室门口。

屋内,陈彦通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抛着铜令牌,看着张辅腿上的伤痕,语气轻蔑:

“也就擦破点皮,就把你全撬了?呵,真是没用。”

张辅默默低着头,不言不语,脸色苍白,额角仍在冒汗。

陈彦通刚从椅上起身,王连却在他身后淡淡开口:

“陈兄,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陈彦通脚步一顿,微微转头。

王连盯着他,语气平静得反而让人不安:“这小子刚才在刑下咬死不松口,直到最后突然开口,说你府中……藏有私银。”

陈彦通眼神明显闪了一下。

不是恼怒,不是愤怒,而是短暂的愕然与慌张,仅仅一瞬间,随即被怒火掩盖。

“你居然信一个小贼的胡话?”他猛然转身,声音陡然拔高,“这种想活命的小鬼编个故事你就当真?!”

王连没有反驳,只是看着他,眉头微皱。

那一瞬的表情变化,陈彦通藏得并不深。王连多年缉事,靠的不只是刀,还有眼睛。

“现在就走。”王连的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陈彦通脸色变了:“王连,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是你上司——”

“我只知道我在查案。”王连冷冷打断,目光如刀。

他看了一眼张辅,又看向陈彦通:“这小子要杀要剐,日后随你处置。但眼下——先把你府上的地板翻一遍。”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息。

陈彦通咬紧牙关,却不再开口。他知道此刻,扯什么都没用。

王连已拔刀,只差三尺真相。

他目光冰冷地盯着陈彦通,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

“陈兄,这小子的宅子,是我的人亲自搜的。”

“我没发现任何一张空印,也没看到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这句话的分量不轻,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张辅的罪,是你安的。

空气突然安静了半息。

陈彦通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站起身,眼神阴冷:“王连,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我二人,都是替圣上查案的鹰犬,只要案子结得好,怎么结不重要。你要分得这么清白,别怪我将来不留情面。”

王连目光一沉,“锵”地一声将刀横在他脖颈,眼神如铁。

“你还知道你是为圣上办事?”

“那你告诉我——圣上要的是清理贪腐,还是让你在诏狱栽脏立功?”

刀锋映出陈彦通额头的冷汗。

王连语气低冷,一字一句:

“别拿你的手段玷污圣上的名。”

而就在此时,张辅忽然发现——

陈彦通头顶,浮现出一排淡淡的小字:

【焦躁】

张辅眼神一凝。

“情绪?”他心中一凛,“这家伙表面怒不可遏,实则……慌得不行。”

他转头看向陈彦通,目光锐利,声音清晰:

“陈大人,既然如此,不如就依王大人的建议,走上一遭。”

“我愿陪您回府,如若我所言有假,您尽可当场加罪。”

此话一出,屋中气氛顿时紧绷。

陈彦通额角隐隐见汗,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此刻虽被王连以刀制住,但对方终究不敢真杀他。可若真让他们去府里查——哪怕只是翻出一页账本、一张银票,那就是他官路的尽头。

就在陈彦通还在与王连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

“陈校尉若自认清廉,不妨随他们走上一遭。”

声音不高,却如寒风入骨。

陈彦通猛然转头,只见门外立着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刚正的男子,身穿御史服,身后跟着两名手持诏令的吏员。

“卢……卢御史?”陈彦通脸色一变,声音都有些抖,“您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不答,只缓缓走进屋内,目光扫过屋中气氛,最后落在王连手中的长刀上。

王连见状,立刻收刀,肃然行礼:“卑职见过卢御史。”

“免礼。”卢望之淡声道。

张辅在旁侧看得分明,忽然眼前一闪,一排金色小字浮现在这位新来者的头顶:

【卢望之丨监察御史丨月俸38两】

“自然,自然,全听御史大人的调遣。”

陈彦通立刻低头哈腰,神情谄媚,刚才的戾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活像只摇尾巴的小狗。

张辅看得目瞪口呆,方才还咬牙切齿要砍人的陈大人,这会儿竟能笑得这么温顺。

但卢望之却并未领情,只是抬了抬手,淡淡打断道:

“不是我的命令。”

他转过头,看向张辅,目光里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意味。

“是这个小子的建议。”

话音未落,他嘴角微扬,浮出一丝几乎称不上笑意的笑,像冬日里不化的寒霜,反倒让人更觉背脊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