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翡翠梦境

我在藤蔓编织的吊床上翻了个身，阳光透过翡翠叶片在眼皮上跳动。距离坠入翡翠回廊已经三十个昼夜——准确地说，是三十次日月交替，毕竟这里根本没有正经的晨昏变化。

拔下插在耳边的记忆晶簇当飞镖甩出去，远处立刻传来果壳破裂的脆响。第七颗朱红果实应声而落，慢悠悠飘到吊床边的玉碟里。果肉自动剥成莲花状，溢出琥珀色蜜汁。

“所以说啊...“我叼着果瓣含糊不清地念叨，指尖凝出冰针戳了戳悬在头顶的传音叶，“天穹圣域的老古董们，究竟怎么在这种鬼地方保持工作热情的？“

叶片里传出凌苍三百年前录制的留言，清朗的少年音带着笑意：“穿过虹光瀑布往西三百步，有处温泉能消除记忆残渣带来的头痛...琉璃？你有在听吗？“

我对着叶片弹出一粒果核。回廊东侧立即传来巨石滚落的轰响，惊起大片青羽记忆鸟。这些小家伙气鼓鼓地冲我喷吐记忆泡泡，泡泡里全是我躺在不同地方偷懒的画面。

“知道啦知道啦。“挥挥手驱散泡泡，我摸出冰玉耳坠里封存的星图。羊皮卷轴上，凌苍标注的路线蜿蜒指向回廊核心，旁边还画着个叉腰的小人，气泡对话框里写着“敢绕路就把你冰镇三个月！“

翡翠枝桠突然剧烈震颤。我及时翻身滚下吊床，看着三秒前还舒适的窝巢被巨型书虫啃得粉碎。这通体晶莹的魔物嚼着藤蔓，百目复眼同时瞪向我，每只瞳孔都映着不同时空的我被追杀的惨状。

“午睡时间结束了吗...“叹着气抽出冰玉短杖，杖首垂落的流苏铃铛叮咚作响。书虫的千足刚扬起，我已将短杖插进身旁的记忆泉眼。

泉水晶柱冲天而起，冻结成冰晶滑梯。我顺势躺上冰面，借着水流惯性冲出包围圈。书虫的酸液擦着脚踝腐蚀地面，而我正忙着从耳坠里掏蜜渍果干。

“第七十三次逃脱路线验证完成。“咬开果干封印的咒文，我对着自动记录的羽毛笔嘟囔，“建议下次在东南角加装吊床防护阵——用雷击纹章怎么样？“

羽毛笔啪地折断表达抗议。我装作没看见，仰头望向回廊穹顶流转的星轨。凌苍留下的星图显示，从这里到记忆之树核心区，至少要穿越九重记忆结界。而根据我这三十天的实地考察，最省力的路线应该是...

“琉璃大人！“稚嫩的惊呼从斜后方传来。我维持着仰躺的姿势平移半米，恰好避开坠落的翡翠果实。穿荷叶裙的小精灵扑了个空，气呼呼地踩碎满地果壳：“您又偷吃供给守护者的月露果！“

“是它们自己掉下来的。“我面不改色地撒谎，指尖勾了勾，藏在背后的果核悄悄滚进树洞，“倒是小叶你，今天的巡查路线比往常快了十七分钟——又翘班去听织梦蝉唱歌了？“

翡翠精灵顿时涨红了脸，透明翅膀抖落星尘：“才、才没有！是西北区的记忆藤突然暴走...啊！“她突然捂住嘴，惊恐地看向我身后。

虹光瀑布的方向传来结界破碎的清响。我慢吞吞坐起身，看着漫天记忆残片如雪飘落。那些锋利的晶片中，隐约可见灰袍人手持青铜天平的剪影。

“第七观测队来得真快。“我把最后一块果干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小精灵，“你上周偷偷埋在瀑布源头的噬时蛊，应该成熟了吧？“

小叶的翅膀僵成直角：“您怎么...我明明...“

“你经过吊床东侧时，身上的月桂花粉比平时多出三倍——只有噬时蛊培育地附近才有那种变异花粉。“我伸了个懒腰，冰玉短杖自动飞回手中，“去告诉年轮爷爷，启动第七套防御方案。“

翡翠精灵慌乱飞走后，我摸出耳坠里的蜃楼斗篷披上。这件从凌苍那顺来的宝物能折射光线，最适合用来...找个舒服的观测点看戏。

灰袍人刚冲出瀑布就触发连环陷阱。先是被记忆藤缠成粽子，接着噬时蛊钻进袍子大快朵颐，最后年轮守卫的根须将他们倒吊着挂上结界。我躺在树梢啃着新摘的雾莓，看时蚀观测者们在空中摆出各种滑稽造型。

“所以说，莽撞是要吃苦头的。“对着挣扎的俘虏们举莓致意，我忽然注意到某个灰袍人颈间闪过的冰纹——那分明是时溯者缔结契约的印记。

心脏漏跳一拍。斗篷滑落的瞬间，为首的观测者突然自爆成血雾。其他俘虏接连化作冰雕，裂痕中渗出漆黑的记忆残渣。我翻身跃向临近树冠，原先栖身的枝桠已被腐蚀成灰烬。

“竟然用冰渊禁术...“盯着掌心自动展开的防御阵，我忽然笑出声，“天穹圣域的老家伙们终于舍得下血本了？“

回应我的是第二波冰爆。翡翠回廊在剧震中扭曲，记忆之树的叹息如潮水漫过天地。当第五重结界破碎时，我终于收起懒散的神情，短杖重重顿地：“非要打扰别人休假的话...“

冰玉耳坠应声开启，三百年前从凌苍宝库顺走的“永劫沙漏“悬浮半空。细沙倒流的刹那，所有正在崩塌的结界开始回溯。灰袍人惊恐地发现，他们释放的禁术正被强制塞回体内。

“收工收工。“我打着哈欠走向温泉方向，“小叶，记得把俘虏关进记忆茧房。另外今晚的蜜烤虹鳟要多加紫苏...“

话音未落，温泉方向突然腾起赤红光柱。怀中的星图剧烈发烫，凌苍留下的警告浮现半空：【当赤星照耀回廊，即刻摧毁记忆之树】

温泉中的倒影突然睁开第三只眼。我僵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倒影咧嘴一笑：“找到你了，轮回破坏者。“

...

我盯着温泉里那个咧嘴笑的倒影，默默把脚从水里缩了回来。水面泛起涟漪的刹那，倒影突然伸出苍白的手臂，指尖离我的鼻尖只差半寸。

“年轮爷爷！“我扯着嗓子朝身后喊，“温泉里长水垢了！“

整片翡翠回廊都震了震。五百岁的老树精轰隆隆从地底钻出来，气根上还粘着没吃完的蜜烤虹鳟：“说过多少次，结界异变要说专业术语...这什么鬼东西？！“

水面下的“我“已经爬出半个身子，湿漉漉的银发间睁开六只血瞳。老树精甩出藤蔓的瞬间，我迅速滚到岩石后，从耳坠里摸出包瓜子：“您先顶住，我去查查《回廊异常事件处理手册》第...“

“查你个头！“年轮守卫的树皮脸气出裂纹，藤蔓被倒影撕碎的瞬间甩出三颗种子，“这是噬影者！快启动记忆回溯阵！“

噬影者的利爪擦过我藏身的岩石，火星溅在瓜子袋上。我心疼地抢救出最后几颗，顺势把瓜子壳撒向空中：“以嗑瓜子之神的名义——显形！“

瓜子壳粘在噬影者身上的瞬间，暗红纹路显现在它皮肤之下。我眯起眼辨认那些咒文，这不正是七百年前凌苍教我破解的傀儡咒吗？当年那家伙说什么来着...

“找到核心符印的位置，然后...“记忆突然卡壳，噬影者已经突破年轮守卫的防线。我叹着气掏出冰玉短杖，杖头垂下的铃铛发出慵懒的叮咚声。

噬影者的动作突然凝滞，六只血瞳同时转向我手中的短杖。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震得温泉沸腾如熔岩。我趁机翻进年轮守卫的树洞，从耳坠里倒出三百年前囤的陈年果酒。

“您知道吗？“我晃着酒瓶对老树精喊，“对付用声音攻击的魔物，最好的办法就是——“

酒液泼向空中的刹那，短杖尖端射出冰棱。冻结的酒珠在空中形成无数镜面，噬影者的尖啸被千万次反射后反噬自身。趁着它捂耳惨叫，我一脚踹翻温泉旁的香炉，埋在灰烬里的失音咒文腾空而起。

“搞定。“我拍拍手上的香灰，看着噬影者被咒文锁链缠成粽子。水面突然浮出大量气泡，第二个噬影者正在成型。

年轮守卫的树根开始打结：“这不可能！噬影者应该...“

“应该只能存在一个？“我蹲在温泉边，用短杖戳了戳沸腾的泉水，“但如果这里的水脉连着记忆长河呢？“杖尖带起的水珠在空中凝结成星图，显示着温泉底部错综复杂的暗流。

老树精的树皮脸皱成一团：“你是说有人在长河上游...“

“批量生产。“我打了个响指，水面顿时浮现出数百个蠕动的黑影。最前排的噬影者已经睁开十二只眼睛，嘴角咧到耳根。

年轮守卫当场表演了个树根打结。我慢悠悠地从耳坠里掏出一把躺椅，舒舒服服地躺下：“启动虹光屏障需要多久？“

“十分钟！“

“那麻烦您老先撑九分半。“我摸出眼罩戴上，“最近熬夜追忆之蝶的连续剧，黑眼圈都...“

破空声袭来的瞬间，我翻身滚下躺椅。三支记忆凝成的黑箭穿透椅背，箭尾还在滴落猩红的因果律毒素。温泉里爬出的噬影者们整齐划一地歪头，这个动作让我突然想起凌苍养的那群蠢鸽子。

“年轮爷爷！“我边跑边扯嗓子喊，“您年轻时候的相好是不是住在长河上游？“

老树精的藤蔓在半空打了个趔趄：“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根据《回廊八卦周刊》记载，那位花妖姐姐最擅长操控水脉...“我跳过噬影者的扑击，顺手把瓜子壳塞进它嘴里，“而您三百年前送她的定情信物，好像是把水纹梳？“

翡翠结界突然剧烈震颤。年轮守卫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地底钻出无数带刺的回忆藤。噬影者们突然集体转向，朝着某个特定角度跪拜——正是当年老树精与花妖约会的望月崖方向。

“果然如此。“我吹了声口哨，短杖在空中画出水纹梳的虚影。温泉底部传来清脆的碎裂声，所有噬影者同时化作黑雾消散。水面浮出半截断裂的梳齿，上面缠绕着暗红丝线。

年轮守卫的树枝颤抖着捞起梳齿：“这是...傀儡丝？“

“记忆嫁接术。“我用短杖挑起一缕红丝，“有人把噬影者核心符印刻在定情信物上，再利用您老每日对梳子的思念浇灌...“突然意识到什么，我猛地后跳三步，“等等！您该不会每天半夜对着温泉...“

“防御阵启动了！“老树精突然大吼，翡翠穹顶降下虹光。我撇撇嘴把后半句吐槽咽回去，转头却看见温泉倒影里站着个戴兜帽的身影。

那人抬手摘下兜帽，露出与凌苍七分相似的面容。但他眼角有颗泪痣，颈间也没有时之契的刻印。

“初次见面，星霜大人。“他指尖缠绕着傀儡丝，声音像蜜糖裹着刀片，“我是您第一百七十三次轮回时的缔约者呢。“

...

我盯着温泉倒影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慢吞吞从耳坠里摸出一把松子。嗑瓜子的脆响在结界里格外清晰，兜帽人的笑容僵在嘴角。

“第一百七十三次？”我往岩石上一靠，松子壳精准落进三米外的琉璃盏，“可我记性不太好，要不您做个自我介绍？”

水面突然炸开滔天巨浪。兜帽人踏着记忆残片缓步走来，傀儡丝在他指间织成血色罗网：“星霜大人还是老样子，连自己切碎的记忆都懒得拼凑。”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冰裂痕与我手中的短杖形状完全契合。

年轮守卫的藤蔓僵在半空：“这刻印…难道他也是…”

“赝品。”我弹出一粒松子击碎逼近的傀儡丝，“正牌缔约者的刻印会随轮回重置变换纹路——您这伤疤三百年没换样式了吧？保养得挺用心啊。”

兜帽人的瞳孔缩成针尖。翡翠回廊突然剧烈震颤，无数记忆果实爆裂，汁液在空中凝结成冰镜。镜中闪现零碎画面：暴雨中的神庙、凌苍被傀儡丝贯穿的胸膛、还有我亲手将短杖刺入眼前人心脏的瞬间。

“您果然什么都忘了！”兜帽人突然癫狂大笑，傀儡丝扎进自己太阳穴，“那就让您看看，被您抛弃的缔约者会变成什么模样！”

血色丝线从他七窍涌出，在空中交织成巨型茧蛹。我趁机往年轮守卫的树洞里塞了张字条：【去把我埋在虹光瀑布下的酒挖出来，要贴着红封的那坛】

老树精的树根悄悄缩进地底时，茧蛹中传出骨骼错位的脆响。蜕皮而出的怪物长着凌苍的脸，脖颈却缠绕着我的银发，背后十二只傀儡丝凝成的翅膀滴落黑血。

“审美真差。”我点评着后跳三步，短杖在空中画出懒洋洋的弧线，“当年教你傀儡术时就说过了，缝合太多元素会像暴食的饕餮兽…”

怪物嘶吼着扑来，翅膀掀起的飓风腐蚀沿途植被。我边跑边从耳坠里掏东西：凌苍送的鲛绡手帕挡酸雨，三百年前囤的糖渍梅子当诱饵，最后摸出把镶满宝石的玩具弓——弓弦是凌苍的头发编的，说是能射穿时光。

“试试这个。”我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血契，玩具弓瞬间暴涨成冰晶长弓。箭矢离弦的刹那，怪物胸口浮现出冰裂刻印，与兜帽人的伤痕完美重合。

箭尖悬停在刻印前颤动，怪物突然露出悲伤的神情：“您说过…会带我找到永恒…”

“永恒在懒人眼里就是每天睡到自然醒。”我松手放出第二箭，这次瞄准它额间的傀儡核心，“还有，你演技比凌苍差远了。”

冰箭贯穿核心的瞬间，翡翠回廊响起琉璃破碎的清音。怪物坍缩成满地丝线，露出其中昏迷的兜帽人。我蹲下掀开他袖口，果然在腕部找到天穹圣域的刺青——被凌苍的牙印盖住大半。

“洗纹身很贵的。”我往他脸上撒了把昏睡粉，转头对挖酒归来的年轮守卫眨眼，“把他绑到记忆之树东侧第三枝桠，那儿的织梦蝉专吃谎言。”

老树精的藤蔓卷起俘虏时，我拍开酒坛红封。陈年雪酿的香气中，七百年前的记忆自动复苏——那日凌苍浑身酒气闯进寝殿，将沾血的傀儡丝扔在我案头。

“有人在复制缔约刻印。”他眼底闪着罕见的暴怒，“用我们的同源血脉…”

酒液入喉的灼烧感拉回现实。我摩挲着短杖上的刻痕，忽然轻笑出声。怪不得天穹圣域大动干戈，原来有人在批量生产伪刻印，试图从无数轮回的夹缝里打捞真相。

夜色降临时，我瘫在新建的藤蔓吊床上啃蜜瓜。小叶气鼓鼓地来送晚餐，翅膀上粘着傀儡丝的残屑：“您还有心情吃饭！记忆之树西侧又出现噬影者了！”

“这次是几个？”

“三十…不，五十个！”

我往嘴里扔了块瓜肉，含糊道：“去把温泉水的温度调到最高，然后往里面倒二十斤辣椒粉。”

“啊？”

“顺便通知年轮爷爷。”我摸出凌苍留下的星图，在温泉位置画了个圈，“今晚煮火锅。”

当噬影者大军冲破结界时，翡翠回廊已弥漫着呛人的麻辣鲜香。我站在虹光瀑布顶端，看着红汤沸腾的温泉咕嘟冒泡，打了个响指。

冰玉短杖引动瀑布水幕，将五十个噬影者冲进温泉。辣椒粉混合记忆残渣，在高温下蒸腾成致幻雾气。怪物们在红汤里痛苦翻滚，渐渐被熬煮成一锅浓稠的暗红胶质。

“这算不算以毒攻毒？”我舀起一勺胶质灌进琉璃瓶，瓶身立刻浮现出天穹圣域的徽记，“果然是用圣域禁术培育的…”

话音未落，手中的瓶子突然震颤。胶质冲破封印，在空中凝成青铜棺椁的形态。棺盖缓缓开启，伸出的苍白手臂上，赫然浮现着真正的时之契刻印。

“凌苍…？”我瞳孔骤缩。棺中之人抬起头的瞬间，记忆之树所有果实同时爆裂，翡翠回廊的时间流速陷入混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