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怀念大哥

暮春山风卷起车帘,郁澜指尖还沾着野果清甜。

她眨着眼睛装傻:“若世子肯替我摘些野果,我定以新作的水墨画相赠。”

车辕上沾着几片嫩叶,裴戬摩挲着玄铁扳指。

这女子方才分明是想与二弟独处,此刻倒装得天真。他望着远处采果的农妇,淡淡道:“稍后自有人送来。”特意将“你们”二字咬得清晰。

“如此便感激世子一番恩德。”郁澜话音刚落,便轻轻放下遮挡的窗帘。

转眼间,便有下人捧着一篮清洗得晶莹剔透的鲜果,步履匆匆地送至面前,然而郁澜盯着竹篮里水灵灵的野莓果,心中已无品尝佳果的兴致。

“大哥你看!”裴霖掀帘探头,发间珠花乱颤,“许姐姐穿红裳骑马真好看!把这些野果送她可好?”

裴戬瞥见纹丝未动的果篮:“郁四姑娘不想吃了?”

“突然腻得慌。”郁澜捏着帕子轻笑,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早知该勉强吃两颗,倒显得她心虚。

马蹄声渐远,裴霖噘嘴抱怨:“臭大哥,见了许姐姐就把我这个妹子忘了。”

郁澜垂眸数着帘外掠过的山雀,前世也是这般,许琳懿出现后,裴戬再没多看她一眼。

山脚炊烟升起时,青布衣角扫过车辕。

顾辞捧着油纸包立在暮色里,古铜色脖颈还挂着汗珠:“今早见姑娘爱食野莓,特意挑了最甜的。”

郁澜接过布袋,指尖蹭过他掌心的老茧。

这触感让她想起前世曾救过她一命的樵夫,那人虽粗鄙,寒冬里总会把最厚的褥子让给她。

“只给我一人,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她仰头,盯着对方问得直白。

顾辞耳尖泛红:“那日姑娘赠的澄心堂纸,我...我练字极顺手。特意捡了些果子,以为谢礼。”结结巴巴的模样,倒像被先生抽查功课的蒙童。

郁澜数着布袋里二十三颗野莓,忽然听见马嘶。

抬眼正撞见裴戬勒马回望,玄色披风下露出半截讥诮笑意,仿佛看穿她所有算计。

“姑娘脸色怎这般差?”顾辞见郁澜面色半青半白,作势要扶她。

郁澜退后半步,袖中野莓滚落几颗。

营地篝火噼啪作响,郁澜将野莓分给侍女。

忽见顾辞蹲在河边洗马,劲瘦腰身绷得像张弓。

她想起昨夜梦里,这双手臂曾把她从狼群中拽出来,掌心温暖胜过春日溪水。

“郁姐姐在看什么呢?”裴霖凑过来咬野莓,汁水染红唇角,“哦~顾公子呀?他昨日还问我,郁姐姐平日爱吃什么…”

郁澜慌忙捂住小丫头的嘴,却见顾辞朝这边望来。

火光映亮他琥珀色的眸子,恍若前世最后那碗汤药里晃动的蜜糖。

……

帐幔被秋风掀起一角,金丝炭在狻猊炉里噼啪作响。

许琳懿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紫檀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娄家姑娘。

“方才巡营那位小将军,盯着许姐姐连马鞭都掉了。”娄姑娘掩唇轻笑。

裴霖抓了把松子往炭盆里扔,火苗蹿起时映亮她狡黠的眼眸:“上月我大哥猎了张白虎皮,偏说要硝成毯子送给某人...…”她故意拖长音调,帐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许琳懿耳尖泛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珏——这是裴戬去年秋猎赢的彩头。

护国公府嫡女该有的端庄终究压不住少女情思,她轻声道:“世子光风霁月,自当匹配...…”

“匹配个母老虎!”帐外突然传来少年清亮的笑骂,惊得众女齐齐转头。

裴霖抓起银剪子挑帘,正瞧见自家二哥裴辙拎着野兔打马而过,玄色披风扫过枯草,惊起满地雀儿。

郁澜捧着暖炉往角落缩了缩。

炭火将裴霖描金绣鞋上的并蒂莲映得活灵活现,像极了前世兄长战甲上的纹样。

那日城门外,郁昀的银甲也这般闪着光,他说“阿澜别怕”时,喉结上的刀疤还渗着血。

“澜妹妹?”许琳懿递来盏姜茶,“手这样凉,快喝杯茶暖暖身子。”

郁澜道谢接过,瓷盏暖意却融不开胸中冰碴。

她借口透气掀帘而出,秋风卷着草屑扑在脸上,远处湖面泛着铁灰色的光。

岩石后的裴辙屏住呼吸。

他本在等暗卫回禀,却被这突然闯入的身影搅了局。

郁四姑娘的月白斗篷在暮色中像团飘忽的雾,让他想起三年前漠北雪夜遇到的狐。

“大哥...…”郁澜的哽咽,断断续续的,随风飘来。

裴辙握剑的手紧了紧。

她这是,在想念家人?

没记错的话,郁四姑娘的大哥好像正在北疆戍守,无召不得回京。

“郁四姑娘。”他终于忍不住出声,“申时三刻要换防了。”

郁澜惊得倒退半步,绣鞋踩碎薄冰。

她转头时眼底水光未散,嘴角却已扬起得体的笑:“多谢二公子提醒。”

裴辙盯着她发间歪斜的玉簪。这是郁家军凯旋时流行的样式,如今早过时了。他鬼使神差开口:“令兄当年引以为傲的追云枪。”

“正在祠堂供着。”郁澜指甲掐进掌心,“二公子见过?”

“三年前校场比武,郁将军让我三招。”裴辙摩挲剑柄上的缠绳,那是郁昀输给他的彩头。小将军当时笑得爽朗,说“改日请裴兄喝酒”,可酒还没温,人就走了。

这一走,便是三年音讯全无。

湖面忽然炸开鱼跃声。

郁澜望着涟漪,轻声道:“我大哥常说,京城儿郎就该像二公子这般。”

“这般莽夫?”裴辙自嘲地接话,惊觉自己竟在笑。

许是这姑娘眼里的怀念太灼人,让他想起漠北的篝火。

帐内突然传来喧哗,裴戬清润的嗓音混着姑娘们的轻笑飘来。

郁澜福了福身:“不耽误二公子正事。”

裴辙看着她背影融入暮色,那般优雅从容,竟让他怔在原地,忘了该是叹息还是赞美。

裴辙冲锋陷阵时,总能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但此刻,他的脸颊却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魂不守舍地回到营帐。

裴霖与他交谈多时,却发现他心不在焉,不禁有些愠怒地对裴戬抱怨道:“大哥,你瞧瞧二哥,今日莫非是中了邪术,还是被那位俏佳人摄去了魂魄?”

裴辙面对这样的质问,感到无比尴尬。

然而,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似乎并未露出任何破绽。

“我岂是那种会被美色诱惑而耽误正事的人,妹子大可放心。”他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体,表情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