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根钢针扎进林海的太阳穴。
他猛地睁开眼,刺眼的白光让他本能地抬手遮挡。后背的病号服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像是第二层蜕不下来的皮。
“又做噩梦了?“护士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伴随着病历翻动的沙沙声,给他倒了杯水。
林海没有回答。他一把扯掉手背上的留置针,血珠立刻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红线。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跪在马桶前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苦的胆汁。
卫生间门外是护士一遍遍焦急的声音:“您感觉怎么样?您把门打开,我给您一些水和镇定剂。“
林海没有理。此时记忆碎片在他的脑中不断翻搅:
——父亲把警徽别在他制服上时骄傲的泪光。
——妹妹林玥被毒品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模样。
——毒贩马爷手指上那枚嵌着黑玛瑙的戒指。
——还有那个圆形房间,天蝎牧师面具上闪烁的紫色宝石。
……
不!刚才那些一定是梦。一定!
他曾经是警校的骄傲,无论是完成任务的时候,还是看见妹妹后来的模样,他都一直可以冷静处理。
可是……
哗啦啦的水声中,他捧起冷水泼在脸上,一遍一遍。冷水不知何时已经漫过台面,他抬头时,呼吸骤然停滞。
镜中的自己正在微笑。
不是疲惫的苦笑,而是一个夸张到近乎狰狞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全部牙齿,眼睛却冰冷得像两粒玻璃珠。更可怕的是,林海确定自己的脸此刻正因恐惧而扭曲。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镜中人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一缕黑发垂下来,正好遮住左眼。当林海伸手想擦去镜面水雾时,镜中人突然举起右手——那根本不是人类的手掌,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金属零件组成的机械义肢。
砰!
拳头砸在镜面上,裂纹蛛网般蔓延。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陶瓷洗手台上,像一串猩红的珍珠。镜中人的笑容在破碎的镜片里分裂成无数个,每个碎片中的笑容都微妙地不同——有的讥诮,有的疯狂,有的带着诡异的怜悯。
“林警官!“医护人员破门而入时,林海正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发呆。疼痛感遥远得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而记忆里那个圆形房间的场景却越发清晰,清晰到能回忆起天蝎牧师银戒上每一道花纹。
镇定剂注入静脉的瞬间,他听见镜中人用他的声音说:
“记住,游戏刚刚开始,我们慢慢玩。“
他被医护人员搀扶着上了床,窗外开始下雪,可他明明记得他上次完成任务的时候是春天。
过了很久,不知是因为太疲倦还是因为什么,慢慢的他闭上了眼睛。
“咣——咣——咣——“
钟声像一柄巨锤砸进鼓膜。
林海在剧痛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坐在一个巨大的白色广场中央。地面铺着某种半透明的材质,底下流淌着淡蓝色荧光液体,形成复杂的星座图案。凌晨四点的天空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三颗月亮以不可能的角度悬挂在天幕上,最小的那颗正在滴血般的暗红色液体。
青铜巨钟悬浮在广场北端,钟摆是一根三十米长的蝎尾,每次摆动都会精准刺入钟体底部的凹槽。钟声响起时,林海感到胸腔里的心脏随之共振,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
“快!要开始了!“一个穿星云长裙的少女从身边跑过,十二角星头饰在风中叮当作响。
人群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穿着类似古罗马托加袍的白色长衣,但每件衣服后背都绣着不同的星座图案。没有人说话,只有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在广场上回荡。
林海低头,发现自己穿着很简陋的麻布衣服。
当他试图站起来时,一双戴着珍珠手套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第一次接麻那?“声音甜得像融化的蜂蜜。
林海转头,对上一张天秤座黄金面具。面具边缘缀满细小的砝码装饰,随着说话轻轻碰撞,发出风铃般的声响。面具人穿着比其他人都华丽的暗红色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精密的天平图案,每只秤盘上都坐着一个小巧的骷髅雕像。
“我……“林海的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嘘——“天秤少女用戴着手套的食指抵住他的嘴唇,珍珠表面传来奇异的温热感,“钟摆第七次落下时,麻那就会降下。你不想错过晨露最饱满的时刻吧?“
话音刚落,天空突然裂开一道金色缝隙。某种白色絮状物开始缓缓飘落,在接触到地面时凝结成面包状的块体。人群发出整齐的赞叹声,纷纷举起早已准备好的银网。
“看,《出埃及记》第十六章二十一节。“天秤少女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抽出一本皮质小圣经,烫金手指划过泛黄纸页,“'每日早晨,百姓按着所需的分量收取;日头一发热,就消化了。'“
林海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他对自己现在所看见的一切更加不相信,他听说现在ai发展的很厉害,可这也太厉害了吧。
他盯着落在脚边的一块麻那。这东西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正随着呼吸节奏微微收缩,像是某种活物。更诡异的是,当他想后退时,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被牢牢钉在麻那上,像是被倒挂在十字架上的形状。
“你不吃吗?“天秤少女已经优雅地咬下一角麻那,鲜红的唇印留在雪白表面,“一天只有这一顿哦。《民数记》第十一章六节说:'我们现在憔悴不堪,除这吗哪以外,在我们眼前并没有别的东西。'“
林海注意到少女吞咽时,面具侧面的砝码全部滑向右边,仿佛在进行某种称量。
广场边缘突然传来惨叫。
一个男人正痛苦地抓挠喉咙,他接住的麻那变成了蠕动的黑色虫群。
“啊,又是个贪心的。“天秤少女叹气,砝码随之晃动,“《出埃及记》第十六章二十节:'然而他们不听从摩西,有人把一些留到早晨,就生虫变臭了。'“
她突然凑近林海,面具下的呼吸带着肉桂和没药的香气,珍珠手套抚上林海的脸颊。
“对了,忘记跟你说了。我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注意你了。”
“你妹妹死的时候,我就在二十三楼的病房窗外看着呢。那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啊。“
天秤少女笑着看他的反应。
林海的血液瞬间结冰。
这个细节从未对外公开过,就连他最好的朋友和亲戚也不知道,只有他和父母知道。
——妹妹林玥死于吸毒过量时,病房确确实实就在二十三楼。
“你到底——“
“嘘。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集市?“少女很显然非常满意他的反应,笑着打断了他,裙摆上的骷髅雕像突然齐齐转头看向林海。
广场上的场景开始扭曲。那些接麻那的人影逐渐拉长变形,有些人后背隆起驼峰般的肉瘤,有些人手指融合成蹼状。钟摆声音越来越响,像是直接扎进林海的脑髓。
“快决定呀。“天秤少女的语调突然变得危险,砝码全部滑向左侧发出警告般的脆响,“还是说……你想和他们那些蠢货一样?“
她指向广场角落——有些正在融化的人形,他们的面具沉入面部肌肉,变成血肉的一部分,然后慢慢融化在地上变成一滩污水。
林海的警察本能开始疯狂报警。独处意味着面对未知危险,但跟着这个诡异的少女可能更致命。他注意到少女腰间别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柄部是黄金天平,刀刃却由某种透明晶体打造,内部封存着流动的暗红色液体。
“我跟你去。“林海听见自己说,声音冷静得不像话,“但你要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面具下的红唇弯成新月形状:
“你可以叫我……仲裁者。“
她突然抽出匕首划过林海的手背,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毕竟在这里,每个选择都需要付出代价,不是吗?“
鲜血滴落在白色地砖上,立刻被吸收殆尽。林海惊讶地发现伤口处没有疼痛,只有细微的金属摩擦感——皮肤下隐约可见微型齿轮在转动。
“别担心,这一点也不疼不是吗?“仲裁者用珍珠手套接住一滴血,液体在珍珠表面凝结成红宝石般的固体,她突然挽住林海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让我们去见见你的同伴们吧。“
少女藤篮里的指骨开始跳动,发出木琴般的清脆声响。林海被拽着走向广场边缘的拱门时,巨钟正好敲响第七下。钟摆最后一次的时候,整个广场的地砖同时翻转,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些没来得及吃完麻那的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坠入深渊。
仲裁者回头一笑——
“在这个世界,“她用轻快的声音轻声说,“不遵守法则是会死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