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西莫夫科幻短篇全集2:双百人(全2册)
-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
- 12923字
- 2025-04-11 16:26:03
没有结束![2]
尼古拉斯·奥尔洛夫给左眼戴上一片单片眼镜,举手投足全是英国范儿,只有在牛津受教育的俄国人才有这般刀枪不入的英国派头。他责备道:“但是,我亲爱的秘书长先生!那可是五亿美元!”
利奥·伯纳姆带着满身倦意耸了耸肩,瘦长的身体往椅子里缩得更深了些:“拨款必须通过,委员长。我们木卫三上的自治领政府就快要铤而走险了。目前为止一直有我拦着他们,可我不过是统管科学事务的秘书长,权力很小。”
“我知道,不过——”奥尔洛夫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我猜也是,”伯纳姆了然道,“帝国政府对我们视若无睹,因为不加理睬似乎更容易些。迄今为止这就是政府的一贯做法。我已经努力了一整年,想让他们理解有怎样的危险悬在整个银河系头顶上,看来是白费了工夫。但现在我恳求你,委员长先生。你是新官上任,你处理木星问题是能够不戴有色眼镜的。”
奥尔洛夫咳嗽两声,目视靴头。他继格里德利后出任殖民地委员长已经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一直尽量回避“那该死的木星谵妄”,与此沾边的东西一概拖着没读。他的做法也是遵循久已有之的内阁政策:早在他就任之前,内阁就已经给木星问题贴上了“朽木难雕”的标签。
可最近木卫三人越来越难对付,于是人家就把他扔到木星波利斯城来,并指示他控制住那些“讨人厌的乡巴佬”,别让他们惹是生非。这活儿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伯纳姆正说着:“自治领政府实在走投无路,急需这笔钱,事实上,要是拿不到钱,他们就准备把一切公之于众。”
奥尔洛夫霎时慌了神,他一把抓住掉落的单片眼镜:“亲爱的朋友,万万不可啊!”
“我很明白这会导致什么后果,所以一直建议不要如此,但他们的想法也合乎情理。一旦木星问题的实情泄露,一旦人民获悉内情,帝国政府在一周之内就会垮台。等技术官僚上台执政,他们会对我们有求必应。民意使然,必定如此。”
“但同时你们也会制造恐慌和歇斯底里——”
“那还用说!所以我们才犹豫不决。可是呢,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我这番话当成最后通牒。我们想要保密,我们需要保密,但我们更需要钱。”
“明白了。”奥尔洛夫的脑筋飞快转动,并得出了一些令他不是很愉快的结论,“既然如此,看来有必要进一步调查实情。关于跟木星交流的那些文件,如果你手头有的话——”
“我手头倒是有的,”伯纳姆干巴巴地回答道,“可华盛顿的帝国政府手头也有。这一招行不通,委员长。过去的一年里地球官员反反复复就是这套说辞,我们的事却毫无进展。我要你跟我一起去以太站。”
木卫三人离座而起,六英尺[3]半的大个子低头瞪住奥尔洛夫。
奥尔洛夫涨红了脸:“你这是在命令我?”
“算是吧。我告诉你我们没时间了,如果你有意行动,那就必须抓紧,否则也不必行动了。”伯纳姆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希望你不介意步行。一般说来不允许电动交通工具接近以太站,再说趁走路的工夫我还可以跟你解释几件事。才两英里[4]。”
“我愿意走。”对方简短生硬地答道。
两人上行到地下一层,一路默默无语,直到踏入昏暗的前厅,奥尔洛夫才打破沉默。
“可真冷。”
“的确。靠地表太近,温度很难维持在标准水平。不过等到了外头还要更冷。喏!”
说话间伯纳姆已经踢开了一只储物柜的门,他指着从柜顶挂下来的衣服道:“穿上。等会儿用得着。”
奥尔洛夫拿手指拨弄衣服,疑惑地问:“够厚吗?”
伯纳姆正往他自己的那套衣服里钻,他一边穿一边说道:“是电加热的。等下你就知道了,相当暖和。就是这样!把裤腿塞进靴子里,鞋带系紧。”
说完他转过身,嘴里闷哼一声,从储物柜一角的架子上搬出一套双瓶的压缩气瓶。他瞟一眼刻度盘上的读数,然后转动旋塞。气体逃逸发出轻微的咝咝声,伯纳姆吸吸鼻子,感到满意。
“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吗?”他边问边把一根金属丝网制成的软管拧到出气口上,软管的另一头是一个由清透的厚玻璃制成、弧形很怪的物体。
“是什么东西?”
“吸氧的鼻吸口!木卫三上的大气只含氩和氮,差不多一半对一半,非常不适宜吸入。”他用力把那套双瓶气瓶举到位,又用上面的束带将它绑紧在奥尔洛夫的背上。
奥尔洛夫踉跄了几步:“太沉了。背着它我可走不了两英里。”
“等到了外头就不沉了,”伯纳姆漫不经心地朝上方点点头,又把玻璃鼻吸口拉下来套在奥尔洛夫头上,“只要记住鼻子吸气嘴巴呼气就没问题。对了,你最近吃过东西吗?”
“来见你之前我刚用过午餐。”
伯纳姆有些犹疑似的吸吸鼻子:“嗯,这可有点儿难办。”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小容器抛给委员长:“里头的药丸含一片在嘴里,然后一直嘬着。”
奥尔洛夫已经戴上了手套,他笨手笨脚忙活半天,好不容易从金属盒里弄出棕色的药丸放进嘴里,然后便跟随伯纳姆走上一段和缓的坡道。通道乍一看是死胡同,但等他们走到尽头,墙面就顺畅地滑到一旁,同时还伴有微弱的嗖嗖声,逸出的空气进入了更加稀薄的木卫三大气。
伯纳姆抓住奥尔洛夫的胳膊肘,生生把对方拽了出去。
“我把你的储气罐开到了最大功率,”他喊道,“深呼吸,再不停地嘬那药丸。”
他们跨过门槛,重力立刻跳到木卫三的正常水平。那一瞬间实在可怕,奥尔洛夫感到自己明显飘浮在半空;他的胃翻了个跟头,然后炸了。
他开始干呕,赶忙拿舌头舔药丸,拼命控制住自己。压缩气瓶里的混合气体富含氧气,灼痛了他的喉咙,不过木卫三带来的反应逐渐稳定下来。他的胃颤颤巍巍地归位。他尝试行走。
“放轻松,我说,”伯纳姆语气舒缓,“头几回快速切换重力场的时候,免不了这样。慢慢走,找到节奏,不然你要跌跟头的。就是这样,你上手了。”
大地似乎带着弹性。每走一步,奥尔洛夫都能感觉到对方胳膊的压力——伯纳姆在把他往下拉,免得他弹起来太高。他渐渐找到了节奏。现在他的步子变大了,也更平缓。伯纳姆继续说话,他的嘴和下巴上松松地罩了一层皮罩子,所以声音略微发闷。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他咧嘴笑笑,“几年前我去过地球一趟,跟我老婆一起,那段日子可真要命。不戴鼻吸口在行星表面上行走,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法习惯。我老是呛着——千真万确。阳光太亮,天空太蓝,草地太绿。而且建筑物居然都在外头地面上。我永远忘不了,那次他们想让我住进半空里二十楼的房间,还开着窗户,有月光照进屋里。
“我赶紧搭上第一班往这里来的飞船就回来了,而且永远不打算再去。你现在感觉如何?”
“很好!棒极了!”最初的不适已经过去,现在奥尔洛夫正因低重力而欢欣鼓舞。他举目四顾。坑坑洼洼的起伏山地被黄色的光线浸透,地表覆盖着贴地生长的阔叶灌木;灌木排列齐整,一望便知是用心培育的。
伯纳姆回答了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空气里含有足够植物存活的二氧化碳,而所有的植物都能固定大气里的氮,所以农业才成了木卫三最重要的产业。把这些植物卖给地球当肥料,能换回等重的黄金呢;另外它们还能提供差不多五十种生物碱,都是银河系其他地方找不到的,作为这些生物碱的来源,它们的价值还要再增加一两倍。再说了,跟木卫三出产的叶子相比,地球上的烟草简直一钱不值,这是谁都知道的。”
头顶传来平流层火箭的嗡嗡声,在稀薄的大气里显得分外刺耳。奥尔洛夫抬头看去。
他停下脚步——死死定在原地——连呼吸也忘了!
这是他第一次望见空中的木星。
从六十万英里之外的木卫三看过去,木星有黑檀色的太空当背景,看起来冷峻肃穆,确实也够壮观了。但其实还不只如此。此刻放眼望去,木星刚好位于木卫三上小山的山顶,它的轮廓线条变得柔和,还因稀薄的大气而略显朦胧;它在紫色的空中散发出柔美的光,而整片天空里也只有几颗躲躲闪闪的星星胆敢与巨大的木星争辉——这景象无论怎样遣词造句都难描难画。
起初奥尔洛夫一言不发,静静领略那凸月状圆盘的风采。它真是太大了,其表观直径是在地球看到的太阳直径的三十二倍。它的条纹被下方的黄色衬托着,显出一层层淡淡的色彩,而那个“大红斑”[5],现在只不过是它西侧边缘一块椭圆形的橙色斑点。
过了好半天,奥尔洛夫虚弱地低声道:“真美!”
利奥·伯纳姆也瞪眼看着木星,但他眼中没有惊叹。他经常看见木星,因此眼神里机械地流露出厌倦,此外还有厌恶和反感。他抽搐的微笑被下巴上的皮罩子遮住了,但他的手却狠狠抓住奥尔洛夫的胳膊,隔着地表套装结实的衣料也留下了瘀青。
他缓缓说道:“这是银河系里最可怕的景象。”
奥尔洛夫迟疑着将注意力转到自己的同伴身上。“嗯?”然后他不悦道,“哦,是了,那些神秘的木星人。”
听了这话,木卫三人气冲冲地转过身,然后纵身往前跃,每一步都有十五英尺远。奥尔洛夫跌跌撞撞地跟过去,艰难地保持平衡。
他喘着气喊话:“嘿,我说。”
可伯纳姆根本不听,他自顾自地说话,语气苦涩冰冷:“你们地球上的人当然可以不把木星放在心上。你们对它一无所知。在你们的天空里它只不过是一个小针眼、一粒苍蝇屎。你们又不住在木卫三上,不必眼睁睁看天上那见鬼的庞然大物得意扬扬地盯着你们。一连十五个钟头——地表上藏了什么只有天晓得。总之是藏在木星上伺机而动,一有机会就要离开木星的什么东西。活像一枚巨大的炸弹,就只等看它什么时候爆炸了!”
“胡说八道!”奥尔洛夫好不容易憋出这么一句,“你行行好,走慢点儿。我跟不上了。”
伯纳姆把步幅缩短了一半,又绷紧声音说道:“谁都知道木星上有生命,却几乎没人肯停下来想一想这背后的意义。我跟你说吧,那些木星人,无论他们是谁,反正他们生来就是要称王称霸的。他们是太阳系顺理成章的统治者。”
“纯属歇斯底里,”奥尔洛夫喃喃道,“这话帝国政府已经听了一整年,你们自治领就没说过别的。”
“而你们只管耸耸肩不当回事。好吧,听着!抛开木星庞大的大气层不算,它的直径也有八万英里。也就是说它拥有的表面积是地球的百倍,比整个地球帝国都要大五十倍以上。它的人口、它的资源、它作战的潜能也都与此成正比。”
“不过是数字罢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伯纳姆情绪激昂,径直往下说,“打仗靠的不是数字,打仗靠的是科技和谋划。可这两样木星人都有。我们跟他们交流已经进行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也算了解一些情况了。他们有原子能,也有无线电。而他们的世界存在大量的氨,大气压又十分可观——换句话说,几乎没有任何金属能以金属的形态长期存在,因为金属必然趋向于形成可溶的氨络合物——然而他们还是成功地建立了复杂的文明。这就意味着他们必然已经成功运用塑料、玻璃、硅酸盐以及其他种种合成建筑材料。而这又意味着他们的化学水平至少与我们齐平,而且我愿意打赌,他们比我们走得更远。”
奥尔洛夫过了许久才回应对方,他说:“可是说到木星人最后的信息,你们的人到底有几分把握呢?我们地球这边对此是有所保留的,很难相信木星人竟能如你们形容的那般,完全不讲道理,一味好战。”
木卫三人发出短促的笑声:“最后那条信息过后,他们就彻底切断了通信,不是吗?听上去倒不像是很友好的样子,你说呢?我跟你保证,我们一直绞尽脑汁想联系他们,什么办法都想尽了。
“喏,听着,先别说话,听我跟你解释一件事。二十五年来,木卫三上有一小群人没日没夜地工作,想弄明白我们的无线电设备里那些被重力扭曲、充满静电干扰的可变信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那些信号是我们与木星上智慧生命的唯一联系。这活儿本该由整个世界的科学家联手推进,可我们以太站的科学家从来没超过两打。我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这项工作,我们和木星人之间发展出来的编码,是我以语文学家的身份帮忙构建和诠释的,所以你明白,我跟你说的话是实打实的内幕。
“那活儿真难啊,简直叫人心碎。最基本的四则运算就花了五年工夫:三加四等于七;二十五的平方根是正负五;六的阶乘是七百二十。而在那之后,有时要好几个月才有一点儿新进展:我们先解出一个新的思想片段的意思,再通过进一步的通信跟对方确认。
“但是——关键也在这里——等到木星人切断联系的时候,我们已经彻底理解他们了。我们根本不可能误解他们的意思,就好像木卫三不可能突然脱离木星。而他们最后的信息是对我们发出威胁,是扬言要毁灭我们。噢,那是毫无疑问的——毫无疑问!”
此时两人正穿过靠近地表的一条地下通道,黏湿的黑暗取代了木星的黄色光芒。
奥尔洛夫心里烦乱不安。这是第一次有人以这种方式把情况呈现给他。他说:“可是理由呢,伙计?我们难道给了他们任何理由——”
“没有理由!事情很简单:木星人终于从我们的信息里察觉出,具体是从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察觉的我也不知道,但总之他们察觉出我们不是木星人。”
“啊,我们自然不是了。”
“对于他们这可没什么‘自然’的。他们从未跟任何非木星人的智慧生命打过交道,为什么对于外太空的生物他们就该破例看待呢?”
“你说他们是科学家,”奥尔洛夫拿出吹毛求疵的谨慎态度,语气冷淡,“难道他们会意识不到异星环境自然会催生出异星生命?我们可是一开始就知道的。我们从没以为木星人是地球人,虽说我们也从未遇到过地球以外的智慧生命。”
两人再次回到木星那无孔不入的光照之下,在他们右手边的一处凹地里,一大片冰散布在地表,闪烁着琥珀色的光。
伯纳姆回答道:“我说他们是化学家和物理学家——可我从没说过他们是天文学家。我亲爱的委员长,木星的大气层有三千英里厚,甚或还不止,这些几千英里的气体会遮蔽一切,木星人只能看见太阳和木星最大的四颗卫星,他们对异星环境根本一无所知。”
奥尔洛夫琢磨片刻:“就算他们确认了我们是外星人。然后呢?”
“如果我们不是木星人,那么在他们眼里我们就不是人。后来我们发现,原来从定义上讲,非木星人就等于是‘害虫’。”
奥尔洛夫不假思索地连声抗议,但伯纳姆打断他:“我说的是在他们眼里,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害虫,从那时到现在一直都是。不仅如此,我们这些害虫还出奇地胆大妄为,竟试图与木星人——与人类——来往。他们最后的信息是这样的,我逐字翻译给你听——‘木星人是主人。没有害虫的位置。我们将马上毁灭你们。’我怀疑这条信息里并不存在任何敌意——只不过是冷冰冰地陈述事实。但他们是认真的。”
“可是为什么啊?”
“人又为什么要消灭苍蝇?”
“得了吧,先生。你总不会当真把人类比作苍蝇吧。”
“有何不可?因为木星人肯定是把我们当成某种苍蝇的,而且这种苍蝇竟然妄图获得智力,简直叫他们忍无可忍。”
奥尔洛夫负隅顽抗:“可是说真的,秘书长先生,智慧生命竟会采取这样一种态度,在我看来似乎是不可能的。”
“除去我们自己,阁下难道还对其他智慧生命有所了解?”对方立刻反唇相讥,“或者阁下觉得自己有能力洞悉木星人的心理?你知道木星人的身体形态跟我们有多大差异吗?只消想想看,他们世界的重力是地球正常重力的2.5倍;有大片的氨海——你把地球整个扔进去也溅不起像样的水花;三千英里的大气层被巨大的重力往下拽,在木星表层形成的密度和压力,能使地球的海底就跟中等厚度的真空差不多。我跟你说吧,我们曾经努力思考什么样的生命形态能在这样的条件下生存,现在已经放弃了。对我们而言那是完全无从理解的。所以你还指望能轻易理解他们的心态?绝不可能!你就老实接受吧。他们准备毁灭我们。我们只知道这么多,也只需要知道这么多。”
说完他抬起一只戴手套的手,一根手指往前戳:“前头就是以太站了。”
奥尔洛夫猛一转头:“在地下?”
“当然!全在地下,只有天文台除外。就是右边那个钢和石英的穹顶——那个小的。”
说话间两人停下脚步,只见前方有两块大岩石,中间夹着一段泥土建造的堤墙。从两块岩石背后分别走出一个戴着鼻吸口的士兵,穿的套装是代表木卫三的橙色;两名士兵朝他们大步走来,端着爆破枪随时准备开火。
伯纳姆抬起脸,让木星的光线落到自己脸上,于是士兵们就敬礼并让到一旁。其中一名士兵朝手腕上的传声器吼了一声,隐藏在岩石中间的入口便向两侧分开。奥尔洛夫跟上秘书长,走进张开大嘴的气闸里。
气闸门关闭,将地表的景象完全挡在门外。关门前,地球人最后瞅了一眼摊开在天上的木星。
现在他可不觉得它美了!
奥尔洛夫走进爱德华·普罗瑟博士的私人办公室,坐进加了厚厚软垫的扶手椅里,这时候他终于又感觉正常了。他长叹一口气彻底放松,又把单片眼镜推到眉毛底下。
“我一边等一边在屋里抽支烟,普罗瑟博士会介意吗?”
“抽吧,”伯纳姆满不在乎,“照我的想法立马就要把普罗瑟拖过来,管他正在捣鼓什么。不过他这人脾气怪得很,最好还是等一等,等他自己准备好见我们,这么一来他会比较愿意说话。”他拿出自己的烟盒,盒子里装满泛着绿色、表面粗糙的卷烟;他抽出一根,恶狠狠地咬掉了卷烟顶端。
奥尔洛夫在自己香烟的青烟后面微微一笑。“我不介意多等等,我还有些话没说呢。你瞧,秘书长先生,刚才有一阵你确实叫我心惊胆战,不过说到底,就算木星人真打算一有机会就对我们出手,那又怎样呢?事实明摆着嘛,”说到这里他一字一顿以示强调,“他们根本没有机会。”
“就好比缺了引信的炸弹?”
“正是!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其实根本不值得拿来讨论。我猜你也承认吧,木星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离开木星的。”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伯纳姆慢吞吞地答话,声音里带出一丝嘲弄的意味,“咱们这就来分析分析。”
他手拿雪茄,眼睛死死瞪着雪茄顶端紫色的火光:“说木星人无法离开木星,这实在是老生常谈了。地球和木卫三上都有好些惯爱哗众取宠的人,他们大肆宣扬这件事,喋喋不休地长吁短叹:那些不幸的智慧生命多么可怜啊,注定只能被束缚在地表,被迫永远凝望外面的宇宙,看着,看着,浮想联翩却永远遥不可及。
“可是说到底,究竟是什么把木星人留在他们的行星上?两个要素!仅此而已!其一是木星巨大的重力场。那是地球正常重力的2.5倍。”
奥尔洛夫点头赞同:“相当难了。”
“而木星的重力势还更棘手,因为木星的直径比地球更大,所以重力场强度随距离削减的速度就很慢,只有地球的十分之一。这实在是棘手的难题,但是已经解决。”
“哦?”奥尔洛夫坐直了。
“他们拥有原子能,而一旦你能让不稳定的原子核为你所用,那重力就不再是问题——哪怕木星的重力也不算什么。”
奥尔洛夫捻灭了香烟,动作里透出紧张:“但是他们的大气层——”
“对,现在拦住他们的就是这个。他们的大气层就像三千英里深的大洋,而他们生活在海底,在这个位置,单压力就能让构成大气的氢气坍塌,最终的密度接近固态氢。只不过木星的温度高于氢的临界温度,所以它仍然维持着气态。可如果你想算算多大的压力才能让氢气变成水的一半重,我不妨告诉你,那个数字后面跟了好多个零,数量准能叫你吃惊。
“任何飞船都不可能承受这样的压力,无论是金属还是其他材质。地球的飞船不可能降落木星,否则就会像蛋壳一样被压碎;木星的飞船也不可能离开木星,否则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裂。这个问题至今没有解决,但总有一天会解决的。也许是明天,也许还要一百年,也许还要一千年。具体时间我们不知道,但是等木星人找到解决方案的那一天,他们就会从天而降。而这个问题是能够以一种特定的方式解决的。”
“我倒看不出能有什么——”
“力场!我们已经有了,你知道。”
“力场!”奥尔洛夫看上去着实吃了一惊,接下来他默默把这个词咀嚼了许多遍,“飞船通过小行星密集区域时,我们用力场充当护盾抵挡流星——但我看不出怎么能把它们运用到木星问题上。”
“普通的力场,”伯纳姆解释道,“是一片微弱、稀疏的能量区域,扩展到飞船外一百英里甚至更多。它能挡住流星,对于气体分子却只是一大片空荡荡的以太。但是,假如你把这个能量区域压缩到只有十分之一英寸[6]厚,那又会怎样呢?分子碰上它就会像这样弹开——乒——!假如你使用更强大的发生器,将力场压缩至百分之一英寸,届时哪怕分子是被木星大气层那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所驱动,它们也照样会弹开,而如果你在这力场中建造一艘飞船——”他故意只说了一半。
奥尔洛夫脸色苍白:“你难道是说这有可能做到吗?”
“反正木星人肯定正在尝试,这我可以跟你打赌,随你想赌什么都行。我们也在尝试,就在这个以太站。”
殖民地委员长猛拉椅子凑到伯纳姆跟前,一把抓住木卫三人的手腕:“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拿原子弹轰炸木星呢?彻底来一次全面轰炸,我的意思是,木星那重力,再加上它的表面积,我们是不可能错过目标的。”
伯纳姆微露笑意:“这招我们也考虑过。但原子弹只会在大气层里轰出几个洞罢了。就算能穿透大气层吧,那你倒是算算,用木星的表面积除以一颗原子弹的杀伤区域,假设每分钟投弹一枚,我们又得轰炸木星多少年才能制造明显的伤害?永远不要忘记,木星很大!”
雪茄已经熄灭,但伯纳姆并未停下来重新点烟。他继续用一种低沉、紧绷的声音说:“不,只要木星人还在木星上,我们就没法攻击他们。我们必须等他们出来——一旦他们出来,他们对我们是会有数量优势的。一种叫人胆寒的可怕优势——我们只能在科学上抢占先机。”
“可是,”奥尔洛夫打断对方,此刻的他全神贯注,满心惊恐,“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科技,我们又怎么可能预先知道?”
“没法预知。我们只能想尽办法积聚一切力量,然后祈祷最终能有好结果。但有一样东西我们确实知道他们肯定会有,那就是力场技术。因为没有力场他们就没法离开木星。而既然他们有力场,我们也必须有。我们在这里想要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力场没法确保胜利,但要是没有它,失败必然无法避免。现在你明白我们为什么需要钱了——还不只是钱。我们还想让地球也动手干起来。地球必须开始推动科技军备,其他一切都要让位于这件事。你明白了?”
奥尔洛夫站起身:“伯纳姆,我跟你看法一致——百分之百的一致。等我回到华盛顿,一定不负你的嘱托。”
他的真诚不容置疑。伯纳姆抓住对方伸出来的手,与之紧紧相握——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长得活像小精怪的矮子一头撞进了办公室里。
来人只顾着朝伯纳姆说话,飞快地吐出一大串短句子:“你从哪儿来?一直在找你。秘书处说你不在。才过五分钟你自己跑来了。简直不明白。”他在自己办公桌前风风火火地忙起来。
伯纳姆咧嘴一笑:“如果你愿意暂停片刻,博士,或许你可以跟殖民地委员长奥尔洛夫打个招呼。”
爱德华·普罗瑟博士踩着脚尖原地转身,活像是芭蕾舞者。他把地球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新上任的?嘿,咱们弄到钱了吗?该给咱钱的。一直捉襟见肘地搞科学。不过说起来,没准也不需要了。看情况。”说话间他已经回到自己办公桌前。
奥尔洛夫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伯纳姆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于是奥尔洛夫也不做反应,只是透过单片眼镜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
普罗瑟把手伸进办公桌的文件格深处,他掏出一本黑色皮革装订的小册子,然后一屁股坐进转椅里,还操纵椅子滚来滚去。
“你来得正好,伯纳姆,”他边说边快速翻看小册子,“有东西给你看。还有奥尔洛夫委员长。”
“所以你才让我们一直等着?”伯纳姆质问道,“你刚才在哪儿?”
“在忙!忙得像猪一样!三晚没合眼了。”他抬起眼睛,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真是喜气洋洋,“突然一切都对上了。跟拼图一样。简直见所未见。忙了个人仰马翻。我跟你说。”
奥尔洛夫一下子激动起来:“你们一直想搞的密集力场成功了?”
普罗瑟有些气恼:“不,不是那个。另外的。来吧。”他瞪眼看看手表,然后从座位上跳起来:“咱们有半个钟头。走。”
一台老旧的电动小车在办公室外待命,普罗瑟一面驾驶一面兴高采烈地滔滔不绝。机器嗡嗡作响,驶下一道道斜坡,驶向以太站深处。
“理论!”普罗瑟说道,“理论!重要极了,这鬼东西。你派技师去解决问题,他就只会瞎撞,几代人的生命白白浪费。半点儿进展都没有。没头苍蝇。真正的科学家跟理论打交道。让数学替他解决问题。”他沾沾自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小车在一对硕大的双门前急停,普罗瑟急匆匆地滚落地面,另外两人跟在他身后,不过态度更闲适些。
“这边走!这边走!”普罗瑟推开门,领头通过一段走廊,又登上一段狭窄的阶梯,最后进入一条靠墙而建的通道。通道环绕一间分出三层的巨大屋子,往下两层有一个亮闪闪的椭圆体,由石英和钢制成,表面上伸出许多管子。奥尔洛夫认出那是原子发生器。
他正一正单片眼镜,细看底下的人如何来回奔忙。在一块缀满刻度盘的控制台前,有个戴耳机的男人坐在高脚凳上,抬头看见他们便招招手。普罗瑟咧开嘴挥手回应。
奥尔洛夫问:“你们的力场是在这儿制造的?”
“没错!以前见过吗?”
“没有。”委员长遗憾似的笑笑,“我连力场是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它能当护盾抵挡流星。”
普罗瑟道:“很简单的。基础的玩意儿。一切物质由原子构成。原子靠原子间力结合。把原子拿走,原子间力留下。这就是力场。”
奥尔洛夫满脸茫然;伯纳姆挠挠自己耳朵背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笑声。
“听了这番解释,倒叫我想起我们木卫三人是怎样把鸡蛋悬空放到一英里高的空中。方法是这样的:你找到一座刚好一英里高的山,把鸡蛋放到山顶。然后你让鸡蛋留在原地不动,再把山拿走。就这么简单。”
殖民地委员长笑得前仰后合,而暴躁易怒的普罗瑟博士则噘起了嘴唇,活脱脱是一个代表“不满”的信号。
“行了,行了。不说笑。力场重要得很。木星人要来,我们得准备好。”
底下突然传来刺耳的呼呼声,普罗瑟闻声立刻远离了栏杆。
“到这边屏幕背后来,”他嘟囔道,“20毫米场要起来了。辐射大得很。”
呼呼声沉寂下去,几乎听不见了,三人重新走回通道里。一眼看去似乎什么也没变,但普罗瑟伸手往栏杆外推出去:“试试!”
奥尔洛夫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根手指,他倒抽一口气,接着用手掌往外推。感觉就好像在推很软的海绵橡胶,或者是弹性超强的钢弹簧。
伯纳姆也试了试:“这可比咱们之前的成果都强了,不是吗?”他又跟奥尔洛夫解释道:“这是20毫米的屏障,也就是说在真空中能维持住20毫米汞柱[7]压力的大气,而且不会有足以察觉的渗漏。”
委员长点点头:“明白了!那么要维持住地球上的大气,你就需要760毫米的屏障。”
“对!也就是一个单位的大气屏障。喏,普罗瑟,你兴奋就是为了这个?”
“为这20毫米屏障?当然不是。在镨分解期间,利用活性五硫化二钒,我就能把屏障升到250毫米。但是没必要。这事技师就能干,还能顺便把实验室炸上天。科学家验证理论,缓慢推进。”他眨眨眼,“现在我们要加固力场了。瞧着!”
“要不要去防护屏背后?”
“现在没必要。强辐射只在开头。”
呼呼声再度变响,不过不如之前响亮。普罗瑟朝坐在控制台前的那人喊话,对方的回应仅仅是扬手一挥。
片刻之后,控制台前的男人晃了晃拳头,于是普罗瑟喊道:“我们越过50毫米了!感受一下!”
奥尔洛夫伸出手去,好奇地戳戳力场。海绵橡胶变硬了!那幻觉如此真实,毫无破绽,他忍不住拿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可这时候“橡胶”却消失成了毫无抵抗的空气。
普罗瑟急躁地弹弹舌头:“垂直于力的方向上没有阻力。基本的机械原理,这是。”
控制台前的男人又在比画手势了。“过了70,”普罗瑟说,“我们开始减速了。临界点是83.42。”
他上身贴着扶手往外探,同时双脚作势朝两人踢过去:“闪开!危险!”
然后他吼道:“当心!发生器振荡!”
呼呼声已经攀升到粗砺刺耳的极限,控制台前的男人手忙脚乱地操作各种开关。原子在中央原子发生器的石英心脏里爆裂,阴沉的红光突然变亮,预示着危险。
呼呼声为之一顿,接着是响彻房间的咆哮,气浪把奥尔洛夫狠狠掼到墙上。
普罗瑟一跃而起。他一只眼睛上方有道伤口。“伤了?没有?好,好!我料到会这么着。本该提前警告你们。咱们下去。伯纳姆在哪儿?”
高个子木卫三人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拍衣服:“我在这儿。什么东西炸了?”
“什么也没炸。有东西崩了。走走,咱们下去。”他拿手帕稍微按一按前额,领头往下走。
见他走近,控制台前的男人取下耳机,从高脚凳上下了地。他似乎很疲惫,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汗水,看起来油腻腻的。
“头儿,鬼东西到82.8的时候就渐渐撑不住了。差点儿没要了我的命。”
“啊,可不是吗?”普罗瑟嚷道,“在误差限度以内,不是吗?发生器什么情况?嘿,斯托达德?”
被点到的那个技师坐在发生器前自己的岗位上,他回答道:“5号管报废了,要两天才能换好。”
普罗瑟十分满意,他转身说:“成功了。过程完全合乎预期。问题解决了,先生们。麻烦已经结束。咱们回我办公室吧。我想吃饭,然后还想睡觉。”
之后他就闭口不提这件事,直到他们返回他的办公室,他重新坐到办公桌前。他拿了一块猪肝洋葱三明治狼吞虎咽,边吃边说。
他对伯纳姆道:“还记得去年6月吗,关于空间应变的研究?当时搞砸了,不过我们还在继续。上周芬奇想到一个思路,我发展了它。一切都对上号了。鹅油一样顺滑。这辈子头一回。”
“接着说。”伯纳姆语气平稳。他了解普罗瑟,所以没有把心里的不耐烦表现出来。
“刚才你也看见了。力场达到最高点83.42毫米,它就变得不稳定,空间无法承受应力。空间崩裂,力场爆炸。砰!”
伯纳姆张口结舌,奥尔洛夫椅子的扶手在突如其来的压力下嘎吱作响。片刻的沉默后,伯纳姆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比那更强的力场不可能存在?”
“不可能。你可以制造,但越致密的力场就越不稳定。我要是开启250毫米的力场,它只会维持十分之一秒。然后,砰砰!把整个以太站都炸飞,包括我自己!换成技师就会这么干。但是科学家听从理论的警告,谨慎地探索,就像我这样。没有造成任何损失。”
奥尔洛夫把单片眼镜收到背心的口袋里放好,然后诚惶诚恐地问:“可是如果力场跟原子间力是一回事,为什么钢的原子间结合力那么强,却不会崩裂空间呢?这里有漏洞。”
普罗瑟气鼓鼓地盯住他:“没有漏洞。临界强度取决于发生器的数量。在钢里面,每一粒原子就是一台力场发生器。也就是说,每一盎司的物质里有大约3×1023台发生器。如果我们也能用到那么多——但其实呢,一百台发生器就是实际可行的极限了,而这只会把临界点提高到97上下。”
他站起来,语气突然变得炽热,继续道:“不。问题解决了。我跟你说,绝对造不出能维持地球大气超过百分之一秒的力场。木星的大气想都不必想。冰冷的数字是这么说的,还有实验佐证。太空拒绝接受!
“随木星人拼命捣鼓去吧。他们出不来!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
奥尔洛夫说:“秘书长先生,在以太站有什么地方可以发太空电报吗?我想通知地球我将搭乘下一艘飞船返回,以及木星问题已经清除——彻底和永远地清除了。”
伯纳姆没说话,但他与殖民地委员长握手,明显像是松了一口气;原本他那张容貌寻常的面孔又消瘦又憔悴,现在竟容光焕发,活像换了一个人。
而普罗瑟博士则像小鸟似的一甩头,嘴里又说了一遍:“结束了!”
这里是彗星太空舰队最新投入使用的飞船“透明号”,哈尔·塔特尔在飞船头部他专属的私人观察室里。他抬起头,见埃弗里特船长走进了观察室。
船长说:“总部刚刚从图森市转给我一封太空电报。我们要去木卫三的木星波利斯城,接殖民地委员长奥尔洛夫回地球。”
“好。至今还没有观察到其他飞船?”
“没有,没有!我们离惯常的太空航道大老远呢。要等‘透明号’降落在木卫三,银河系才会知道我们的存在。那将是首次登月以来太空航行史上最伟大的事件。”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怎么回事,哈尔?说到底这可是属于你的胜利。”
哈尔·塔特尔抬头往外看,看向太空的黑暗:“我猜算是吧。十年的辛劳,山姆。第一次爆炸时我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只眼睛,可我从不后悔。我只是有些茫然。问题解决了;我毕生的工作完结了。”
“随之完结的还有银河系里每一艘钢体飞船。”
塔特尔微微一笑。“是的。实在难以想象,不是吗?”他往外指了指,“瞧见那些星星了吗?在某些时刻没有任何东西把它们同我们隔开。这让我觉得有点儿不安。”他沉吟道:“九年里我一无所获。我不是理论家,而且从来都不清楚自己在朝哪个方向努力——就只是尝试一切。我逼得太紧,太空不肯接受。我付出一条胳膊和一只眼睛的代价,然后重新开始。”
埃弗里特船长握拳砸向船身——星光透过船身照进来,毫无阻滞;可血肉却撞上某种坚固的表面,发出一声闷响——然而那堵看不见的墙并没有任何反应。
塔特尔点点头:“眼下它是够牢靠的——虽说它一直在闪烁着出现又消失,每秒闪烁八十万次。是频闪灯给了我灵感。你知道频闪灯的——它们闪烁的速度非常快,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稳定的照明。
“船身也是如此。它启动的时长不足以崩裂空间,它关闭的时长也不足以容许可察觉的大气泄漏,而实际的效果就是比钢还要大的强度。”
他顿了顿,又慢吞吞地补充道:“而且也没人知道我们还能继续走多远。提高间歇效应的速率,让力场每秒迅速开关数百万次——数十亿次。由此得到的力场能抵挡原子弹爆炸。我毕生的工作!”
埃弗里特船长一拳打在对方肩膀上:“行了,伙计,打起精神来。想想我们降落木卫三会是什么情景。见鬼!多好的宣传。你还可以想想,比方说奥尔洛夫的脸,等他发现他将成为历史上首位搭乘力场船身飞船的乘客时,你猜他会是什么感觉?”
哈尔·塔特尔耸耸肩:“我猜他该挺乐意吧。”